第326章老顽固


进村的路是用石块铺的,凹凸不平。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房屋多是黄土夯成的墙壁,顶着青黑色的瓦片。

村里很安静,只有几只土狗懒洋洋地趴在路边,看到生人进来,警惕地抬起了头。

随着他们一行人深入,一些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随即又迅速关上。

窗户后面,明显有人影在晃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那种被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的感觉,让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带路的乡干部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解释:

“村民们……比较怕生。”

七公的家在村子最里头,是一个收拾得相当整洁的独立院落。

院墙用青砖砌成,比周围的土墙高出一截。院里一棵粗壮的老槐树,枝繁叶茂。

他们到的时候,院门虚掩着。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清瘦,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杆长长的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来,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

“七公!忙着呐!”乡干部抢先一步跨进院子,脸上堆满了笑,

“我给您介绍一下,这几位是上边来的大同志,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商量。”

被称作七公的老人缓缓抬起眼皮,浑浊但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走在最前面的陈凡身上。

他没有理会乡干部,而是直接对陈凡开口,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你就是管事的?要在我王家峪的山上钉钉子的人?”

这开场白,充满了火药味。

陈凡没有在意他的无礼,反而很客气地走上前,微笑着说:

“老人家您好,我叫陈凡,是这个工程的负责人。我们是国家派来的科研队伍,冒昧打扰了。”

小刘机灵地把手里的罐头和香烟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七公,这是我们领导的一点心意。”

七公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无事献殷勤。东西拿回去,事儿我不同意。”

李国栋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刚要开口,就被陈凡用眼神制止了。

陈凡自己拉过一个小板凳,在七公对面坐下,语气平和地说道:

“老人家,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您是怕我们在山上施工,会破坏了村里的风水,是吗?”

“风水?”七公冷笑一声,“那是你们城里人的叫法。

我只知道,那山是咱们王家峪的根,是龙脉!祖祖辈辈都靠它庇佑,风调雨顺。

你们弄个几十米高的铁疙瘩,像一根大铁钉,直直地插在龙头顶上,这是要断我们村的根!”

李国栋实在忍不住了,他往前一步,激动地说道:

“老同志!您这完全是封建迷信思想!根本不存在什么龙脉!我们选址在那里,是经过严密科学计算的。

那个山头海拔最高,视野开阔,没有遮挡,最适合建立信号基站,进行微波传输!这是科学!”

“科学?”七公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反问,

“你的科学,能保佑我们村明年不受雹子灾吗?你的科学,能让地里的庄稼多打粮食吗?

我不知道什么叫信号,我只知道,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能破!破了,就要遭殃!”

“你……”李国栋被噎得满脸通红。

他满腹的电磁波理论和地理勘探知识,在这一刻显得苍白无力,根本无法跟对方的逻辑对话。

周学斌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陈凡接过了话头,他知道跟七公讲科学是行不通的。

他换了个思路,打起了“国家大义”的牌。

“七公,我理解您的顾虑。

但是,我们正在做的,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这个项目,是国家的重点工程,关系到我们国家未来的发展和安全。

您想,将来要是建成了,咱们国家就能拥有自己的通信系统,再也不怕被外国人卡脖子了。

您是经历过苦日子的人,应该明白国家强大的重要性。我们希望您能支持国家建设,顾全大局。”

他这番话说得恳切真挚,连旁边的乡干部都连连点头。

然而,七公听完,只是又装上一锅烟丝,用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国家发展,跟我一个快入土的庄稼汉有什么关系?”他一句话,就把陈凡所有的大道理都顶了回去。

“京城里的大官,跟上海滩的大老板能隔空说话,能让我家里的粮食多长一粒?

我只守着我王家峪的一亩三分地。你们说破天,那也是你们的大事,不是我的大事。我的大事,就是护好我们村的这条根。”

陈凡彻底愣住了。

他预想过对方会固执,会不理解,但他没预料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将“国家”和“自己”完全切割开。

在这种“集体”高于一切的年代,这样的话几乎是惊世骇俗的。

七公似乎看出了他的震惊,又补了一句,而这一句,才真正揭示了他顽固抵抗的、最核心的私心。

他用烟袋锅指了指远处主峰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道:“而且,你们看上的那块地,山顶上最平坦、视野最好的地方,是我的地!”

乡干部连忙纠正:“七公,山是国家的,不是个人的……”

“我不管!”七公打断他,眼睛死死盯着陈凡,

“我活着的时候,那山养着我们全村。等我百年之后,那块地,我已经请人看好了,就是我的坟地!

山顶是龙头,那穴就是龙眼,能福佑子孙后代!你们要把铁塔建在我的坟地上,让我死了都不得安宁。

你说,这事儿我能答应吗?”

此话一出,满场皆静。

陈凡、周学斌、李国栋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棘手和荒唐。

他们可以跟官僚周旋,可以和天斗、和地斗,

可以用科学理论说服任何人,但他们怎么去跟一个老人争他的安身之所,哪怕那个“安身之所”只是他预定的一块风水宝地?

这已经不是什么“龙脉”的迷信问题了,这是一个无比具体、无比个人化的要求。

七公站起身,下了逐客令:

“话我说完了。你们要是在别处建,我管不着。但要是敢在那个山顶上动一锹土,我这把老骨头,就第一个躺到你们的轮子下面去!”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进了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院子里,只剩下陈凡一行人,和满桌未动的罐头香烟。

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乡干部擦着额头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说:“陈总……这……这老顽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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