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梦回顺德四年
“向谁揭发？”洪子昴问她。
叶丽娘张了张嘴，口中的“皇上”就在嘴边。
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一旦告发洪瞻在髓玉池下私藏工匠，不仅牵连洪家，洪家所有的亲戚族人都会因此深受牵连。
叶丽娘想起前世，洪子昴亲手弑父弑兄，也未曾向外界透露过弑父弑兄的缘由。
她暗忖，洪子昴即使是忠于皇上，也不会在此时揭露洪瞻的秘密，他只会暗中杀了洪瞻，以绝后患。
就在这一瞬间，叶丽娘的思绪已经千回百转，同时也就在这一瞬间，洪子昴开口问她：“皇上吗?”
叶丽娘一顿，垂下眼睛。
“是我未曾告诉你。”洪子昴的声音嘶哑低沉：“傅成康与洪瞻一样，同样得死。”
叶丽娘的眼睛猛地收缩，她不敢置信抬起头看向洪子昴。
傅成康可是天子，皇上。
“或者说，他比洪瞻更该死。”洪子昴沉声说。
“傅成康。”洪子昴低沉的声音里似乎含了一丝笑意：“临死之前当然得尝尝他最信任属下的背叛的滋味。”
“我甚至会为此留洪瞻活得更久一些，让洪瞻能够继续他的密谋，一步一步吞噬傅成康的王朝。”
洪子昴的话极大地震撼了叶丽娘的心。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洪子昴的恶贯满盈，不过在这些日子里，洪子昴的一举一动逐渐改变了她看法，甚至让叶丽娘对他产生了一丝认同。
而现在从洪子昴嘴里吐出的话语，让叶丽娘意识到洪子昴骨子里依旧是她第一次见面所认识的洪子昴。
冷酷无情，善于算计。
而她正想着的时候，突然一个画面闯入她的脑子里。
在兵器库里，黑暗中洪子昴对她所说过 “顺德五年，我的脚筋被人挑去，成了站不起的废物，我的腿一直也就这样了。”
“面容也被人毁去，成了不人不鬼的废物。”
洪子昴的瘫痪毁容，是否是皇上的手笔？还是洪瞻的手笔？
叶丽娘收起心中的疑惑，轻声答道：“妾身听夫君的。”
“叶氏”洪子昴的眼睛看向远方，口中却对着她说：“若是有朝一日，你想要离开这里，无论你何时想走，我都会助你离开。”
叶丽娘看着洪子昴在夕阳的照耀下，面具渡上了一层金黄色，他坐在轮椅上，一个人。
她突然想到了在兵器库里的时候，她只不过是做戏。
而当追影破开身后的石壁。
叶丽娘还未来得及反应，洪子昴瞬间将她压在身下。
飞石撞击在洪子昴的背部上。
“妾身从未想要过离开您。”叶丽娘对在黄昏中的洪子昴轻声说道：“妾身会一直跟着你，护着你。”
深夜，舒暖阁里，叶丽娘昏昏沉沉陷入深眠，梦中她回到了顺德四年。
顺德四年，是一个灾荒的年份。
顺德四年一开年，华北就遭了十年难遇的大雪灾，冻死大量牲畜，百姓的房屋倒的倒，塌的塌，被冻死的百姓更是数以万计。
到了夏天，数十日的大暴雨，让律朝的母亲河渭河发了百年一遇的大洪水，堤坝决堤，洪水淹没了十八个州县，受灾百姓高达百万。
叶丽娘很小时候并不住在直隶，而是住在一个名叫稻曲的地方。
在稻曲，她家中有百亩良田，家中奴仆十人，虽不算是地方豪强，也算是一方富户。
而顺德四年的这场洪水粉碎了她美好的童年，洪水淹没了稻曲，数百亩良田毁于一旦，房屋被冲垮，家财散尽。
最可恨的还不是这场洪水，而是这场洪水之后带来的瘟疫疟疾。
瘟疫疟疾迅速传染扩散至所有的州县，而叶丽娘的父亲不幸也染上瘟疫。
洪水毁去了良田，也毁去了房屋，甚至连家财也被洪水冲走，一点未留下。
为了替叶丽娘的父亲治病，叶丽娘的母亲只能贱卖了百亩的良田，只为换来一贴治病的良药。
可是随着瘟疫越来越严重，治病的药钱不断攀升，最后竟然达到了千金难买一药的景象。
商人们窥见商机，暗中联合囤积药材，奇货而居。
叶丽娘的母亲周又琴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想法设法偷药材。
而奇货而居的药材自然是有商人的私家护院看守，周又琴毫不意外地被抓住。
商人抓了周又琴，叫嚣着要报官。
而当时稻曲的地方官与商人勾结，为了警告蠢蠢欲动的想要偷抢药物的百姓，地方官竟判了周又琴处于劓刑，并笞三百下。
劓刑乃是割掉鼻子。
笞三百下更是凶恶，当时周又琴正怀着叶丽娘的幼弟，别说笞三百下，就是只笞一百下，也只会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
父亲病危在家，母亲被关入大牢，叶丽娘孤零零一个人哭嚎着跪在官府门前求情，依旧无用。
也许是无知者更无畏，年幼的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她从乱葬里的捡了一把砍坏的砍刀。
她一个人幼童，手中拖着一把笨重的砍刀走在大街上。
那时，一个清冽的男声响起：“小孩。”
她置若罔闻。
“小孩”一粒石子落在她的脚下，一双干净的靴子出现她的眼前。
一个极为清俊好看的少年在她面前蹲下，问她：“你为什么拿着一把刀？”
她看向少年，“因为我要去杀人。”
那时的叶丽娘心中只有一股要死，大家便一起死的悲愤。
“他们抓了偷药的我娘，要行劓刑，笞三百下，我娘活不了。”叶丽娘眼睛血红：“我爹躺在床上，重病无药，我爹也活不了。”
“我爹我娘都活不了，我活着也是孤零零任人欺负，索性我也不活了，但是凭什么就我们一家死。”叶丽娘望向街道尽头的药店。
“囤着药材不买的药商，与药商勾结，镇压百姓的知县，他们得和我们一家死，都死了干净才好。”
“现在治疗瘟疫的药汤不是免费发放吗？”少年问她：“为何你娘要去偷药？”
“免费药汤，具体在哪里？我未曾听说过。”叶丽娘着急抓着少年的手：“你快告诉我，你快告诉我。”
至少父亲的重病又有了一点渺茫的希望。
少年脸色逐渐变得难看，然后见着叶丽娘焦急的神色，他脸色又逐渐变得平稳：“你等上一日，明日就有了。”
“还有”少年对她说：“该死的不是你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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