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种菊
朱砂点就的菊/蕊，正如此刻外甥女眉间那抹赤红花钿。
“我曾听母后说舅舅府上，有一株及极珍稀的孤品，不仅能入药，还……”洛玉曦忽然转向正中央那盆雪域霜华：“还说取其断而不折之意……”她故意顿住，果然听见铁器坠地的清响。
当年的画面呼啸而至。
姐姐举着被北疆风沙摧折的菊苗，一剪子削去腐根：“鸿鹄记着，只要根心还在，断茎也能再开花。”
那时他因血气方刚的冲动直言被褫了将军衔，却在姐姐这句话里挺直了腰杆。
“此花需断水三日，再浸冰泉两个时辰。”黄鸿鹄突然抓起陶壶往廊下走，暖阳掩住他发红的眼眶。
等再回来时，手中竟端着个描金漆盘，里面放着菊/花酥，黄鸿鹄示意她尝尝。
洛玉曦微微诧异，定睛望去，六枚菊/花酥摆成六边形，这应该就是母后当年教他的什么“六合阵法”。
洛玉曦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就放进了嘴中，当她咬开酥皮时，暖炉腾起的雾气模糊了笑意。
甜馅里混着熟悉的苦味，与原身小时候，母后经常塞给她的糖丸味道相同。
原来这味“回甘散”的秘方，早在几十年前就藏进了姐弟俩的默契里。
洛玉曦微微抬眸看向他，却愕然发现，不知何时，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舅舅嘴角竟然扬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而他那深邃悲伤的眸中也带着丝丝慈爱之色。
月上枝头时，满天繁星与月华落在【金戈铁马】的花瓣上。
洛玉曦执银剪的手势仍显生疏，却精准地避开嫩绿新芽——正如两个时辰前舅舅所示范的那样。
自吃过菊/花酥后，她这个舅舅就时不时的消失不见，而后又端着各种糕点出现，让她品尝。
洛玉曦本想借机离开的心也在舅舅的不停投喂下歇了下去。
而舅舅看向她的目光一次比一次柔和，整的洛玉曦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再到逐渐的感动。
他也许是将对母后的那份亲情倾注在了自己身上吧。
不知不觉间，舅舅竟然教起她如何种菊/花来，洛玉曦也慢慢体会到其中的亲情。
不过还好，洛玉曦前世也喜欢种植各种中药草，所以乐在其中。
这不一晃，两个时辰过去了。
洛玉曦一边翻看着母后留下来的种花记录，一边在舅舅的教导下学会了种菊/花……
“错了。”就在洛玉曦走神之时，舅舅突然自身后出现，手中还端着一盆刚从外面搬进来的菊/花。
随即还未等洛玉曦发问，他便放下手中盆栽，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沾着些许泥土的掌心起满了粗粝的茧子。
随后，黄鸿鹄恍如当年的姐姐教他种花时那般，直接干净利落的一剪刀剪了下去。
那时姐姐也是这般攥着他的手剪断枯枝：“鸿鹄，你要记着，利刃过后当有新生。”
洛玉曦顺势放松力道，任舅舅带着她削去自己不舍得剪掉，纠结不已的枝条。
断口处渗出清亮汁液，在月光下像极了舅舅给他投喂的糕点流心，混着菊香的苦，裹着蜜糖的甜。
“母后曾说，断茎里淌着的才是真筋骨。”她轻声开口，感觉身后人呼吸骤然凝滞。
黄鸿鹄盯着断茎处新萌的嫩芽，忽然拿出之前洛玉曦递给他的香囊。
黛色锦囊噗地散在花泥上，风干的艾草混着陈年菊瓣，露出半枚青铜虎符。
彼时北疆告急，姐姐将虎符拍进他渗血的掌心：“鸿鹄，黄家儿郎可以马革裹尸，不能跪着求生。”
可没想到这虎符却又这般戏剧性的回到了他手中。
当时，为了体现自己的忠心，他一直都让姐姐保管着他这枚用血和生命拼出来的虎符。
“公主殿下……”黄鸿鹄忽然有些哽咽，手掌轻摩着在月色下泛起寒光的青铜虎符，神色晦暗不明。
“舅舅能否如小时候那般唤我曦儿？母后离去后，这世上再也无人这般唤我了。”洛玉曦略带期盼之色，凝望着舅舅哽咽的脸庞说道。
闻言，黄鸿鹄虎躯一震，用沙哑的声音喃喃低唤：“曦儿……”
“舅舅。”洛玉曦浅笑盈盈，秋水剪瞳里盛满了对亲情的孺慕之色。
这是她前世与今生都不曾拥有的血脉亲情，此刻，她竟发自内心的渴望得到一份独属于自己的亲情。
青铜虎符的寒意突然灼人，黄鸿鹄指尖猛地蜷缩，恍惚间…他好像听见多年前的童声穿透了时光——
粉团子似的女娃睁着清澈懵懂的大眼睛望着他，口齿不清地蹦出两个模糊生疏的字。
姐姐笑着将小丫头塞进他僵硬的臂弯，让他瞬间手足无措，生怕磕碰到手中的柔软：“是舅舅，曦儿乖，再唤一声。”
粉团子眨了眨乌黑发亮的双眸，抓着他垂落的墨发，软软糯糯的又唤了声：“舅…舅。”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见到的最纯真的笑容，听到过最甜腻的声音，也是唯一一次抱着最柔软的宝贝。
也是那一天，这位少年老成，不苟言笑的新秀将军第一次笑的那么纯粹。
就连他自己的一双儿女，他都从未抱过，也从未对他们像那天那般笑过。
此刻站在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粉团子重叠，月白裙裾上银线菊纹正勾着当年那截藕荷色粉袍花样。
黄鸿鹄不同于那次那般笑着，而是眼眶泛红，鼻头酸涩，喉间更是哽咽 。
黄鸿鹄喉头滚了滚，“嗯”字的尾音尚未出口，喉间先漫上铁锈味的苦涩。
洛玉曦忽然握住他颤抖的手，拿起虎符按在自己胸口。
锦缎下心跳如密鼓，震得青铜虎符都发烫：“舅舅可听见？母后曾说黄家人的心跳声，都带着金戈回响。”
掌心传来的律动惊醒了沉睡的记忆。
那年北疆战场的尸山血海里，正是贴着心口存放的菊纹香囊，让他仿若听见了姐姐隔着千里的心跳与担忧。
此刻血脉的脉动之声在掌心奔涌，恍惚间，自己好像看见她身后浮现出姐姐的身形，正握着外甥女的手，将黄氏血脉烙进两颗跳动的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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