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张祭酒临别赠奇书
出师大考的每一篇策论,都像是一面映照未来的镜子, 预示着书写者未来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而出师大考过后,便是出师大典。
这群在云梦学宫共同度过了数载春秋的学子们,终究要各奔东西,去往那片属于他们自己的广阔天地。
……
出师大典的前一夜,云梦学宫之内弥漫着离别的气氛。
明日之后,他们便将脱去这身学宫儒衫,投入到天下棋局之中。
今夜,是他们作为“同窗”的最后一夜。
云乾并未参与众人通宵达旦的酒宴。
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回春馆。
这里是他这几年来待得最久,也最感心安的地方。
他整理着药柜里的草药,将一卷卷医简分门别类地放回书架。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数百种草药的独特气味,让他那颗因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显得有些浮躁的心,渐渐地沉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名医学院的学弟快步走了进来,对他躬身一揖。
“景明师兄,张祭酒有请。”
云乾的心微微一动。
他放下了手中的医简,走出了这间药堂。
……
张角的居所,位于医学院最偏僻的一角。
一间普通的祭酒舍院,院子里种着几畦张角亲手种植的草药。
云乾推开舍院的木门,一股浓郁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
舍院之内,没有点灯。
只有一缕清冷的月光,自窗外洒了进来。
张角并未像往常一样,坐在案前,翻阅医书。
而是一袭朴素的麻衣,静静地在窗前负手而立,仰望着窗外那轮残缺的月亮。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显得孤寂与萧索。
“老师。”
云乾走上前,对着他的背影,躬身行礼,轻声唤道。
张角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弟子,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悲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
“景明,你来了。”
张角指了指一旁的草席,“坐。”
云乾依言坐下。
但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张角那已经打点好的行囊,云乾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老师,您这是……”
“明日,便是出师大典了。”
张角并未回答他,而是笑了笑,“你那篇《国体论》,我看了。”
“写得很好,能将医理与国事,融会贯通至此,不愧是我张角的弟子。”
“老师谬赞了。”
“你还是这般谦虚。”
张角看着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释然。
“景明,恭喜你,出师了。”
“为师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的了。”
“老师何出此言?学生愚钝,尚需……”
张角抬手止住云乾的话,然后缓缓说道,“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两件事要与你说。”
“其一,我已向山长辞去了学宫祭酒之位。”
“什么?!”
云乾猛地站起身,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老师!为何如此突然?学宫不可一日无您!这医学院……”
“此地,已非我久留之地。”
张角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已向山长举荐了你,接替我成为这医学院新的祭酒。”
“老师!不可!”
云乾上前一步,抓着张角的衣角,“老师!您要去哪里?”
“您不能走啊!学生还需要您!”
“这医学院,还需要您!”
“这天下的病人,也需要您啊!”
“痴儿。”
张角看着窗外那轮残月,眼中是悲天悯人的温柔。
“你医术精湛,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名医。”
“而你的心,比我更静。”
“这医学院,交到你的手上我放心。”
“这天下的兵刃,有你我也放心”
“老师!”
云乾急切的开口,想要再次挽留,“学生才疏学浅,何德何能……”
“不必多言。”
然而张角没有再给云乾劝说的机会。
他摆了摆手,走到案前,从一个木箱之中,取出了一卷厚厚的用麻布包裹的手稿。
那书稿很沉,边缘已经因为无数次的翻阅而变得卷曲发黄。
他将那卷手稿,郑重地交到了云乾的手中。
“老师,这是……”
“这是,为师毕生之心血。”
张角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庄重与肃穆。
“也是,我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
云乾有些茫然地接过。
然后,缓缓地解开了那层麻布。
只见那手稿的封皮之上,用古朴的隶书,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太平要术》。
“老师,这……”
张角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飘忽,仿佛来自遥远天际,
“这里面,不仅有我毕生所学之医术。”
“更有我这些年来,行走于乡野之间,所想到的关于如何医治这个天下方法。”
张角看着云乾,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渐渐地燃起了一团火焰。
“景明,”
张角伸出那双因为常年炮制草药而变得粗糙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云乾的肩膀,
“你还记得,我当年在回春馆前,与你说过的话吗?”
云乾的心猛地一颤。
“当然记得。”
云乾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老师说,天下沉疴,非在一人之身,而在万民之穷困。”
“医一人,只活一人;若能医国,则可活天下。”
“说得好。”
张角的眼中绽放出光芒,“可如今,你看这天下!
《洛阳盟书》既定,辅政院已立。
那些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世家豪强们,每日都在为那些所谓的‘新政’而沾沾自喜,以为天下自此便可太平。”
“可他们,谁又曾真正地俯下身去,看一看那些在田埂之上、在泥泞之中苦苦挣扎的百姓?”
“田地依旧被兼并,赋税依旧沉重如山!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便是他们所谓的‘太平’吗?!”
“不,我不认同。”
张角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无比的坚定,“景明,你说这天下的病,究竟有多少种?”
云乾一怔,沉吟片刻答道:“《内经》有云,病有数百种,有……”
张角打断了他。
“可在我看来,”
“这天下的病,只有一种。”
“那便是,穷病。”
“何为穷?”
“无田可耕,是穷。”
“无屋可栖,是穷。”
“无衣可穿,无食果腹,是穷。”
“幼子,因无钱买药,而夭折于襁褓,是穷。”
“老者,因不愿拖累儿女,而自尽于梁上,是穷。”
“壮丁,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卖身为奴,远戍边疆,马革裹尸,亦是穷。”
他看着云乾,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天下最大的病——是穷病!”
“景明,”
张角将那本《太平要术》往云乾的怀里又推了推,“为师,要走了。”
“为师要去治一治这世上的穷病!”
“老师!”
云乾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巨大的寒意!
他仿佛已经预见到了,那条路的尽头,是何等尸山血海的景象!
而张角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他最疼爱的弟子,眼中是无尽的期许。
“此书,”
他指着云乾怀中的《太平要术》,用一种沉重的语气说道。
“为师今日,将它托付于你。”
“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转过身,不再看云乾一眼。
他提起那个半旧的行囊,推开那扇破旧的茅屋之门,一步一步地,走入了那深沉的夜色之中。
他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显得那么的清瘦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老师——!!”
云乾对着他的背影,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张角没有回头。
他只是对着云乾摆了摆手。
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片深沉的夜色里。
云乾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老师那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手中那卷沉甸甸的《太平要术》,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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