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这笔账不划算
姑墨城外，白袍军的临时营地里，篝火烧得正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而奇异的香味。
那是北狄战马的马肉被烤得滋滋作响时，油脂滴入火焰所特有的焦香。
新兵牛娃正和几个同袍围坐在一堆篝火旁，手里攥着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马肉，烫得他左右手来回倒腾，嘴里却乐开了花。
“香！真他娘的香！”
他狠狠地咬下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对什长赵石头喊道，
“什长，俺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带劲的肉！”
赵石头灌了一大口缴获来的马奶酒，脸上满是快意，他一巴掌拍在牛娃的后背上，大笑道：
“废话！这可是北狄人的‘追风兽’！
一匹能换咱们三头羊呢！”
随即，他脸色一正，对着所有人高声宣布：
“将军有令！
此战阵亡袍泽，抚恤加倍！
所有参战弟兄，按斩获记功，回去就找李大人换成积分！
今天吃的马肉，是战利品，不算军功！
是凉王赏的！”
这话一出，人群中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欢呼。
一个独臂老兵举起酒囊，眼中含泪，高声嘶吼：
“敬那150个没能回来吃肉的弟兄们！”
所有的欢呼声瞬间停滞，牛娃和所有士兵都默默地站起身，将第一口酒洒在地上，神情肃穆。
短暂的祭奠后，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一个年轻的骑兵，正眉飞色舞地向牛娃他们炫耀着自己从一个北狄百夫长尸体上扒下来的狼头盔：
“你们是没瞧见！
北狄人的刀砍上来，就跟挠痒痒一样！
全被咱们这‘弧面胸板’给滑开了！
咱们这身‘铁罐头’，就是命根子！
可惜我的破阵矛撞断了，回去报损，不知道要扣多少积分……”
他的话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对北狄人“外强中干”的轻蔑议论。
牛娃听得热血沸腾，他摸着自己腰间那个完好无损的震天雷，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幻想着自己亲手将这宝贝疙瘩扔上城头，炸他个人仰马翻，换来一个能娶媳妇的二等功。
然而，就在这片喧嚣欢腾的中央，那顶孤零零的帅帐，却像是风暴眼，透着令人心悸的死寂。
帐帘紧闭，将所有的火光与笑语都隔绝在外。
牛娃看到，左营都尉雷猛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帅帐。
紧接着，总是笑眯眯的右营都尉顾昀也神情凝重地跟了进去。
帐外的亲卫们更是如临大敌，一个个手按刀柄，将方圆十步之内都清成了禁区，连赵石头想凑近点听听动静，都被一个冰冷的眼神给逼了回来。
“将军！”帅帐之内，雷猛猛地站起身，他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他一拳砸在身前的桌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阿骨打那狗娘养的，龟缩在城里不敢出来！
这不就是怕了咱们吗？！
末将请命，愿为先锋！”
雷猛指着沙盘，唾沫横飞，
“他不是拿那些溃兵当挡箭牌吗？
好啊！
那干涸的护城河，不过是个土沟！
我愿率麾下五百敢死之士，一人背一袋沙土，用人命也要给大军填出一条通路来！
只要能冲到城下，咱们的弩阵就能让城头上那帮孙子抬不起头！
到时候，这姑墨城，还不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雷都尉，你这是要去填河，还是要去给你手下的弟兄们填坟？”
不等陈庆之开口，一个冷静的声音便从角落里传来。
右营都尉顾昀缓缓站起，他是个面容清瘦的文士，与帐内普遍粗犷的将校格格不入，但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
“用我白袍军精锐的命，去换阿骨打最不值钱的溃兵的命，这笔账，末将以为……不划算。”
雷猛闻言大怒，猛地回头，独眼圆睁，死死地盯着顾昀，那眼神像是要活剥了他：
“姓顾的！
你是跟着陈将军学兵法的，老子可是在狼牙谷里跟着李敢将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战场上，能活命的就两个字——快！狠！
你那些花花肠子，等敌人刀架你脖子上的时候，再去慢慢想吧！””
顾昀却没有理会他的咆哮，而是对着主位上的陈庆之躬身一揖，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将军，阿骨打此举，正是阳谋。
他以近万溃兵为盾，布于城下三道由拒马和临时壕沟组成的防线之内，就是要逼我们强攻。
我军‘玄鸟具装’虽利于野战冲锋，但极其沉重，根本不适合攀爬云梯，一旦陷入蚁附攻城的消耗战，我军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末将以为，当行‘疲敌’之策。
我军可分兵，日夜不停地袭扰其城下防线，让他们时刻紧绷，不得休息。
同时，末将已审问过俘虏，姑墨城内的守军与北狄溃兵之间积怨已深。
我们只需将缴获的北狄军粮，故意‘遗弃’在姑墨军的巡逻路线上，
再派人散播‘北狄人私藏粮食，却让我们姑墨人饿肚子’的谣言。
不出三日，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先打起来！”
“半月？！”
雷猛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帐外那些正眼巴巴望着帅帐的普通士兵，对着顾昀怒吼，
“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我们是孤军！
孤军！
咱们的粮草还能支撑几天？！
等不到他城里断粮，我们就得先在城外，把自己弟兄们的尸体给吃了！”
坐在一旁，一直默默旁听的伊稚斜王子，此刻也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焦虑，
“顾将军的计策虽好，但……我们的确耗不起。
据我所知，姑墨城背靠天山余脉，至少有两条秘密通道可以从北面获得补给，我们很难完全切断。”
这场关于“猛攻”与“智取”的激烈争吵，让帐内的气氛变得愈发焦灼。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陈庆之身上。
他们看到，主帅并没有关注他们的争论，而是对着随军的军需官李阳，平静地问了一句。
“李阳，”陈庆之不紧不慢说道，
“告诉他们，我们还能吃几顿饱饭？”
李阳立刻出列回道，
“回将军，按目前的消耗速度，刨除伤兵的额外补给，算上缴获所得，我军所有粮草，最多……还能支撑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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