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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去拉货


等小铁蛋抖干净最后一滴,她赶紧把孩子塞进被窝,轻拍背脊:“睡吧,娘把尿倒了。”

话音未落,小铁蛋揉着眼睛,奶声奶气地补上一句:“娘,一会儿你小点声,我都被吵醒了!”

“咔嚓——”

沈柳只觉头顶一声炸雷,耳根瞬间烧得通红。

她结结巴巴地强笑:“铁、铁蛋,你……你肯定是做梦了,娘没有……”

话到一半,便哽在喉咙里。

孩子那双清亮的眼睛眨呀眨,像两盏小灯,照得她无处遁形。

她张着嘴,却再也编不下去,只能愣愣地端着尿桶,任夜风把残存的羞耻吹得冰凉。

“娘以后不会了!不会了!那都是梦!”

沈柳连声哄着,嗓音压得又低又急,像做错事的孩子。

他一只手胡乱拍着小铁蛋的背,另一只手死死攥住被角,指节发白。

可誓言落在昏黄的灯光里,轻飘飘得连自己都骗不住。

她忽然意识到——孩子已经大了,眼瞅着就要记事了。

那双清亮的眼睛,今天能分辨“吵”,明天就能看懂“羞”。

想到这儿,一股冷汗顺着脊背往下爬。

她抬手轻轻捂住孩子的耳朵,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那幕从空气里抹掉。

小铁蛋咂咂嘴,在梦里嘟囔了两句,终于沉沉睡去。

沈柳却像被钉在炕上,翻来覆去,身下的褥子皱成一团。

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进鬓角,冰凉,像一条找不到出口的小河。

……

同一轮月亮下,杨明也睡不着。

从小华那儿碰一鼻子灰,又在沈柳的“消防演习”里败兴而归,他闷头往家走,心里窝着一万只耗子乱啃。

刚拐进自家土墙院,就瞥见石凳上一点红光,一明一灭,像黑夜里的狼眼睛。

“谁?”他压低嗓子问。

“我。”红光抬高,映出杨林瘦削的侧脸,胡茬铁青,眼神比夜还沉。

“哥,咱爹嘞?”杨明随口搭话,嗓子却莫名发干。

杨林脸皮颤了下,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声音怪得走了调:“在里面呢。”

“里面”两个字像带着回声,撞得杨明心口一突。

他干笑两声:“我进去看看。”

说着脚却没挪窝。

杨林抬眼乜他,烟头的红光在他黑眸里闪了下:“不怕挨揍就进去。”

“嘁,那是你媳妇,又不是他媳妇,他凭啥揍我?”

杨明死鸭子嘴硬,屁股却已老实挨着杨林坐下,声音压得只剩气音,

“哥,你真甘心就这样走了?去那边……给人当枪使?”

杨林没吭声,只是狠狠嘬了两口烟,烟头发出“噗呲噗呲”的惨叫,灰白的烟灰扑簌簌落在脚面。

他有意无意朝西厦子瞟了一眼——黑灯瞎火,像一张紧闭的兽嘴,却分明关着白天的丑闻与不甘。

“不然还能咋样?”

半晌,杨林才闷声开口,嗓子被烟熏得沙哑,“我可不想一辈子抡锄头。”

杨明满不在乎地撇嘴,

“咱家啥条件?不干活也饿不死。倒是你——真打算把命交给猛子他们?”

夜风掠过,带来牛圈淡淡的臊味,也吹得烟头猛地一亮。

杨林把最后一口烟吸到过滤嘴才松开,火星子被鞋底碾得粉碎,像某种决心,也像某种妥协。

他抬头望天,月亮被云啃得只剩弯钩,冷光钩得人心里发慌。

不知是不是错觉,杨明发现火光映在他脸上,竟然有些扭曲。

“哥,我刚才去沈柳那了!”

杨明压着嗓子,却压不住那股子兴奋,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杨林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烟头在指间明灭,灰白的烟灰弯成随时会断的钩子,懒得搭理。

沈柳的屋子就是辆破公共汽车,谁前门上、谁后门下,与他无关。

“我在她那撞见宁瘸子了。”

杨明又补一句,眼睛斜睨着哥哥,像故意往深水里扔石头。

可杨明下一句话,像火钳直接捅进他心窝——

“我趴窗根听得真真的:沈柳撺掇宁瘸子,说找机会给顾辰远敲闷棍!!”

“嘶——”

杨林倒吸一口凉气,指间烟头猛地一亮,照出他乍然绷紧的颧骨。

他“唰”地抬头,眸子里两点寒光,锃亮得吓人:“然后呢?宁瘸子答应了?”

“死活没点头。”

杨明咧嘴,露出带着烟渍的牙,“说是瘸了也不想赔命。”

杨林缓缓吐出一口浓烟,白雾在月光下缠成死结。

他喃喃着,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得想个法子……必须想个法子,不然咱兄弟这辈子都得活在他阴影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

杨明把脑袋凑过去,两颗脑袋“咚”地轻碰在一起,像密谋的豺狗,呼吸里全是呛人的烟臭。

“柿子捡软的捏……”

杨林眯起眼,眼底闪过魔鬼般的笑,“先掰外围,再撬核心,让姓顾的吃不了兜着走!”

片刻后,他直起身,从瘪皱的烟盒里又抖出一支,咬在齿间,“嚓”地划亮火柴,火舌舔上烟头的瞬间,映出他扭曲而兴奋的神情。

“这几天我不走了,就在家待着。”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雾从牙缝里丝丝溢出,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毒瘴,

“咱慢慢炖,小火熬,熬到他顾辰远骨头酥!”

“那地方就是地狱,在走之前,必须带走一个,不然我不甘心!”

杨林把烟蒂摁在鞋底,狠狠一拧,火星子“滋啦”一声惨叫,像被掐断的脖子。

“中!”

杨明咧开嘴,笑声从牙缝里挤出来,满脸横肉堆成扭曲的沟壑,

“这一天不会太远,你放心吧!”

烟雾在月光下凝成一张鬼脸,久久不散。

……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鱼肚白像被谁刷了一层淡墨。

顾辰远弯腰给手扶式拖拉机灌满水,拍了拍铁疙瘩,“突突突”地动了起来。

蘑菇筐子码得小山高,药材袋子横在最上层,用旧棉被盖得严严实实。

他们这么一家子的进项,全靠这一车。

第一趟进城,蘑菇卖得快,不到晌午筐就见底。

他抹了把汗,又返回来拉第二趟:化工厂要两具旧铁骨架,拆下来当废钢卖。

拖拉机“哐啷哐啷”地闯进厂区,太阳正好挂在烟囱顶上,像一枚烧红的铜钱。

乔野早已等在传达室门口,身后站着七八个穿蓝色工服的师傅。

顾辰远一踩油门,稳稳停在空场,跳下车,先掏烟,一人一支,双手递过去,打火机“嚓嚓”脆响,火苗挨个跳跃。

“师傅们,辛苦啦!”

他抱拳作揖,腰弯得恰到好处,既不卑微也不谄媚。

工人们嘴里叼着烟,脸上笑出褶子:“小事儿,顺手活儿!”

众人七手八脚,铁骨架“咣当咣当”被抬上车斗。

顾辰远自己也没闲着,肩膀顶住棱角,手上青筋暴起,一趟趟来回。

最后一根骨架落稳,他又掏出塑料绳,左三圈右三圈,死死勒住,再拿撬杠“哒哒”敲紧。

烟再次散了一圈,工人们拍拍手上的铁锈,各自散去。

乔野站在阴凉里,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眼底满是赞许:

懂人情,会做事,要不是知根知底,谁能看出这是个山里刨食的农民?

人群走空,厂区一下子安静,只剩风吹铁皮的哗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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