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第一张发票

屠勇走在前面，高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墙。

他身后，跟着两个瘦小的影子。

一个是抱着孩子的吴家嫂子，另一个是抱着空布袋的陈年。

这支奇怪的队伍，就在全院人复杂的注视下，走出了那扇破败的院门。

胡同里的风有些凉。

屠勇走得不快，刻意放慢了脚步，迁就着身后那两个几乎要被风吹倒的身影。

吴家嫂子低着头，不敢看路人投来的目光。

陈年则依旧沉默，只是将那个空布袋抱得更紧了。

“屠……屠师傅，”

吴家嫂子的声音都在发抖，“咱们……咱们去哪儿？”

“废品站。”

屠勇的声音瓮声瓮气。

废品回收站就在胡同的另一头，一个用破木板和油毡布搭起来的窝棚，门口堆着小山似的废铜烂铁。

站长是个独眼龙，正光着膀子，用一把大铁钳剪着一捆铁丝。

他看见屠勇，眼皮抬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可当他看见屠勇身后那两个“穷鬼”时，那只独眼里，便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一丝嫌恶。

“买东西？”

独眼龙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铁皮在摩擦。

“买铁皮，买沙子。”

屠勇将那把零零碎碎的毛票和钢镚，重重地拍在了那张油腻的木桌上。

独眼龙瞥了一眼那堆钱，嗤笑一声。

“就这点钱，买沙子都不够。”

吴家嫂子的脸，瞬间白了。

屠勇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那双带着几分煞气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独眼龙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手里的铁钳也放了下来。

“看什么看！”

他梗着脖子，“我说的是实话！”

“钱，就在这儿。”

屠勇指了指那堆零钱，“货，你看着给。”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

“林干事说了，我们委员会以后买东西，都上你这儿来。”

林干事。

委员会。

这几个字，像两块石头，砸在了独眼龙的心上。

他那只独眼里，嫌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明的算计。

“好说，好说。”

他脸上的横肉挤成了一朵菊花，“都是街坊，还能坑你们不成？”

他麻利地站起身，领着三人走进了那个昏暗的窝棚。

“铁皮，有厚的有薄的，你们要哪种？”

屠勇没有回答，他转过头，看着身后那两个不知所措的身影。

“你们看。”

吴家嫂子和陈年都愣住了。

他们这辈子，还从没被人用这种商量的语气问过话。

“我……我也不懂。”

吴家嫂子小声说道。

屠勇却很有耐心。

他拿起两块铁皮，在地上敲了敲。

“这个厚，结实，但贵。”

“这个薄，便宜，但不经用。”

他看着吴家嫂子，“嫂子，你是过日子的人，你说，哪个划算？”

吴家嫂子看着他，那双总是含着泪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被尊重后的光。

她犹豫了半天，指了指那块厚的。

“买……买好的，省得以后再花钱。”

“行。”

屠勇点了点头。

他又指了指墙角那堆沙子。

“陈大爷，你去看看。”

陈年那瘦弱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屠勇。

“去。”

屠勇的声音，不容置疑。

陈年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抓起一把沙子。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捻着，甚至还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许久，他才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肯定的声音说道。

“这……这里面，掺了土。”

独眼龙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屠勇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牙。

他没有发作，只是将那双带着几分煞气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那个独眼的站长。

独眼龙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连忙换上了一副笑脸。

“哎哟，陈大爷真是好眼力！这……这是伙计装错了，我马上给你们换！”

半小时后，三人扛着一卷崭新的厚铁皮，抬着一袋干净的河沙，走出了废品站。

屠勇的手里，还捏着一张薄薄的，盖着红章的纸。

那是这个院子，花出的第一笔公款的凭证。

也是这套新规矩下，诞生的第一张，发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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