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对立面
阳台上那个没说出口的拥抱之后，纪良和苏晴之间好像有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谁也没再往前多走一步。
有些关系就像隔着一层纸，真捅破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苏晴在青原又待了两天，找了个报社有急事的由头回了省城。
天河药业那摊子事虽然平了，但掀起的浪还没退干净。
青原市的医药这块地一下子空了出来，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都想上来啃一口。
金州药业的重组就成了大家伸筷子的第一盘菜。
这天下午，市政府开了个协调会，专门谈金州药业重组的事。
主持会议的是常务副市长王永军。
王永军在青原是出了名的和事佬，见谁都一张笑脸，说话和和气气，从来不跟人红脸。
会议室里，气氛也跟他的人一样，一团和气。
王永军一上来先把市药监局狠狠夸了一通，说他们在天河药业这件事上处理得怎么怎么好，话里话外把纪良抬得很高。
“纪良同志年轻有为，是我们青原干部队伍里的一把快刀啊！”
王永军乐呵呵地说了句总结，然后话头一转，眼神飘到了会议桌最边上正低头写着会议记录的林小美身上。
“当然，也不能忘了在背后默默做工作的同志嘛。”
“药监局办公室的林小美同志这次也是立了功的，我听说啊，这位年轻同志为了拿到关键的东西，不怕危险很有大局观嘛。”
这句没头没脑的表扬，让整个会议室一下子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落在了林小美身上。
林小美整个人都僵了，握着笔的手心里一下子冒出全是冷汗。
她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会，被一个副市长点名。
纪良的眉头皱了一下。
他觉得王永军这话不是说给林小美听的，是说给他听的。
这是在告诉他你纪良的人，我王永军也能说得上话。
一种地盘被人踩了一脚的感觉很不舒服。
林小美被大家看得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话都说不利索：“谢谢王市长……我……我就是做了点该做的事……”
“诶，小林同志，别谦虚嘛。”
王永军笑着朝她压了压手。
“有功就要奖，有过就要罚，这是规矩。年轻人嘛就是要多给点机会，多给点平台。”
会议就在这种怪怪的气氛里散了。
散会后，林小美抱着文件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外走。
走到走廊拐角，却被一个人叫住了。
“林科长，请留步。”
是王永军的秘书小张。
“王市长对你的印象很深。”
“他让我转告你好好干，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说完，他又像是随口一提：“对了，市里最近打算成立一个国企改革青年监督委员会，主要就是从各单位抽调一些有能力的年轻骨干，为市里的国企改革出谋划策，王市长亲自抓这个事。我觉得，你就很合适嘛。”
林小美的心脏猛地一跳。
国企改革青年监督委员会？副市长亲自抓？
这几个词分量重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自从那晚的事情之后，她在局里就成了一个透明人。
纪良对她不闻不问，同事们看她的眼神都是同情和鄙夷。
她像一个被打上耻辱烙印的失败者，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
现在，一扇新的大门似乎在她面前打开了。
林小美不确定地问：“我……我可以吗？”
“事在人为嘛。”
小张秘书笑得意味深长。
“有王市长欣赏你，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回到药监局，林小美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晚上，她接到了王永军秘书的电话，说王市长想找她单独聊一聊。
地点在一家不起眼的茶楼。
包厢里只有王永军一个人。
他没有谈工作，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跟林小美拉起家常，从她的家庭问到她的工作，言语间充满关怀。
“小林啊，你是个好苗子。”
王永军叹了口气：“但是在有些地方，太好的苗子反而容易被埋没。纪良同志是个干将，但有时候做事太急了，不讲究方式方法，容易伤到身边的人。”
他一句话都没有直接批评纪良，但都在暗示纪良的不是。
林小美低着头，眼圈慢慢红了。
王永军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她的委屈处。
“年轻人受点委屈是好事，能成长。”
“但也不能总受委屈。那个青年监督委员会，我跟组织部那边打过招呼了，推荐你担任联络组的副组长，这个位子级别不高，但是很重要，可以直接向我汇报工作。”
可以直接向副市长汇报工作！
林小美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一旦接受了这个任命，就等于在自己的额头上刻下了王永军的人这几个字。
她将彻底站到纪良的对立面。
可是，那句你太让我失望了像一根毒刺至今还深深地扎在她的心里。
凭什么？凭什么我付出了一切，最后却只换来这五个字？
一股强烈的屈辱和不甘涌上心头，压倒她心中最后一丝理智。
“谢谢王市长，我……我愿意。”
几天后，一份关于推荐林小美同志兼任市国企改革青年监督委员会联络组副组长的函，正式发到市药监局。
按照流程，需要纪良这个一把手签字同意。
纪良看着文件上那个熟悉的名字，面无表情。
他把林小美叫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两个人相对无言，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纪良先开了口：“想好了？”
“想好了。”
林小美回得很快，像是怕慢一秒钟自己就会后悔。
她强迫自己迎着他的目光，下巴高高抬着。
纪良没再多说一个字。
从王永军在会上点林小美名字的那一刻，这个套就已经做好了，就等着人往里钻。
他拿起笔签上名字，事情也就定了。
“王副市长这个人，你看不透。”
他放下笔，看着林小美像是提醒，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给你指的这条路看着好走，但走到头要拿什么换，你想过没有？”
说完，他把文件往前一推。
“出去吧。”
林小美拿起那份签了字的文件，纸张好像有千斤重。
纪良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生气也不失望，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
就是这种平静像一盆冰水从林小美的头顶浇下来，让她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她挺直脊背，转身没有回头地走出办公室。
纪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王永军出手了。
金州药业这块肉还没吃到嘴里，新的豺狼就已经龇出了牙。
他亲手磨砺的棋子，如今站到他的棋盘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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