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暗访
苏晴的报道一出，最直接的反应来自省里。
原计划气势汹汹南下青原查案的联合工作组出发时间一推再推，领队也从省药监局的一位副局长，悄无声息地换成了一位以稳重和气著称的老处长。
队伍的性质也从调查组变成了调研指导组。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纪良的目的达到了一半。
他成功地用舆论造势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将一场针对性的绞杀变成了一次可控范围内的常规工作。
但郑远航的手段绝不止于此。
明枪被挡开，暗箭必然紧随而至。
吴书玉带领的市局自查小组已经正式进驻百草堂。
与其说是检查，不如说是一场在敌人眼皮子底下的自救演习。
纪良给吴书玉的指令很明确：要查，而且要大张旗鼓地查！
但查什么，怎么查，结果怎么定，主动权必须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一时间，百草堂内部风声鹤唳。
公司的财务部成了全员焦点，账册和发票都被吴书玉带来的人翻了个底朝天。
李德明按照纪良的吩咐壮士断腕，不仅召回了所有销售，还将过去几年所有可能存在问题的账目主动封存，提交给了自查小组。
这种自杀式的配合让吴书玉都感到心惊。
“纪局，李总这次是把全部家当都押上来了。”
晚上，在纪良的办公室里，吴书玉汇报着工作。
“我们的人初步看了下，里面的问题……不少。虽然没有直接的现金回扣铁证，但很多学术推广费、咨询费的发票名目和金额都经不起细究。真要捅出去，足够百草堂喝一壶的。”
“就是要让它经不起细究。”
纪良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
“这份东西现在是我们手里的污点证据，但很快它就会变成我们手里的投名状。”
吴书玉的眼神亮了。
纪良这是要拿着百草堂主动坦白的这些问题去跟省里的工作组交底，以此来证明青原市自查自纠的决心和诚意。
我自己查出了问题，也处理了问题，你们省里下来总不能揪着不放，把一个主动认错的好学生往死里打吧？
这一招叫以退为进，以打促和。
……
省城，一家高档茶楼的包厢里。
苏晴正对着一个男人，男人大约五十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儒雅。
他是省报集团分管新闻采编的副总编辑，也是苏晴的顶头上司。
“小苏啊，你最近在青原市搞出的动静可不小。”
副总编亲自给苏晴倒了一杯茶，语气听似温和，话里话外都是阴阳怪气。
“那篇关于青原样本的报道写得很好，角度也很刁钻，连省委宣传部的领导都打电话来过问，表扬我们报社的舆论监督工作做得有深度。”
苏晴谦虚地应道：“都是领导栽培。”
“但是，”
副总编话锋一转。
“你也要注意把握分寸。新闻报道既要敢于监督，也要善于引导。”
“青原市主动作为是好事，但全省的专项整治行动是省卫生厅和药监局联合部署的，代表的是省里的权威。你的报道把青原捧得太高，会不会让省里的同志觉得我们地方媒体在跟他们唱对台戏？”
苏晴的心沉了下去。
这番话绝不是副总编自己的意思。
“领导，我只是就事论事，青原市的做法确实有其可取之处。”
“可取之处也要看站在谁的立场上。”
副总编放下茶杯，从包里拿出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推到苏晴面前。
“你看看这个。”
苏晴疑惑地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叠复印的材料和几张照片。
照片拍得很模糊，像是在某个餐厅的包厢里偷拍的。
照片上，纪良正和一个男人推杯换盏。
那个男人，苏晴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百草堂的李德明。
那些复印材料是一些银行转账记录的流水。
虽然户名和关键信息都被抹去了，但从转账的金额和频率来看数额巨大，且很有规律。
其中几笔大额转账的时间恰好就在百草堂活血化瘀胶囊进入几家大医院的招标目录前后。
“这是……”
苏晴的呼吸一滞。
“一个匿名的线人直接把材料送到了我的办公室。”
副总编的眼睛盯着苏晴的脸，不放过她任何表情变化。
“线人说纪良在青原市一手遮天，所谓的扶持本土企业不过是他个人敛财的幌子。他跟百草堂的李德明早就深度捆绑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这次所谓的自查自纠更是一场贼喊捉贼，企图蒙混过关的苦肉计。”
苏晴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这些材料的指向性太明确了。
如果这些是真的，那她之前那篇报道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苏晴省报的一支笔竟然成了一个腐败官员的吹鼓手的工具。
“领导，这些材料的真实性……”
“所以我才找你来。”
副总编打断她的话。
“你是我们报社最会挖深度的记者，也一直在跟进这件事。”
“这个选题我正式交给你，我不要那些歌功颂德的青原样本，我要看到最真实的情况。你再去一趟青原，给我把这件事的底细挖出来！”
副总编的语气斩钉截铁。
苏晴拿着那个牛皮纸袋走出茶楼，感觉手心沉甸甸的。
自己被架在了火上。
这张网不仅是冲着纪良去的，也是冲着她来的。
郑远航这是要一石二鸟，既要毁掉纪良，也要废掉她这支曾为纪良发声的笔。
她站在省城繁华的街头看着车水马龙，第一次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拿出手机翻到纪良的号码，却迟迟没有拨出去。
她该相信他吗？
还是该相信这些看似铁证如山的材料？
……
省里的调研指导组终究还是下来了。
带队的老处长姓王，在省药监局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见谁都笑呵呵的，从不得罪人。
他带领的队伍与其说是来检查工作的，不如说是来走过场的。
在市政府举行的欢迎会上，王处长开篇就定下了调子：“我们这次来青原主要是学习交流，青原市药监局不等不靠、主动作为的青原样本省报都做了专题报道，省局领导非常重视，让我们下来好好看一看，总结一下先进经验，回去好向全省推广嘛。”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原本准备严阵以待的青原市一众官员都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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