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我扶你起来
西跨院。
窗外寒风呼啸。
书房中,韦缪拿起墙上油光水滑,编的极为细密的马鞭,看着跪在书房的家奴,目光喷火。
这段时间,他的火气都很大!
“啪!”
马鞭狠狠抽在韦播的背上,惨叫声也同时响起,韦缪盯着跪地的书童,目露讥讽道:
“你这蠢材倒与那些田舍郎一样,妖言惑众不说,”
“竟敢背《悯农》,说什么四海无闲田,农夫都饿死......你吃着我韦家的饭,竟想说,是我韦家把你们都逼死了么?”
他从小就在韦氏祠堂长大,看着祖辈的紫袍画像,他知道,自己的血统比寒门高贵十倍,比这些家奴,犹如云泥一般。
五岁时,第一次摸到象牙笏板,母亲说:将来你也会握着它站在含元殿上,牧天下之民!
他对这句话自然是极为赞同的。
作为逍遥公房的嫡系,他从小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三十岁之前中进士,这对他来说难度可真的不算小。
因为整个韦氏八房,有资格竞争这三五个名额的主脉嫡系的适龄子弟,每年都不少于二三百人。
而且这还要受姻亲,名声,父辈所在的高位来影响。
耗费家族资源来中进士。
只有三十岁中进士,那么才能从校书郎开始,一步一步从左拾遗,从翰林学士这最正统的官职来积累“清望”,为日后拜相铺路。
四十岁,才能外放出任出任地方刺史,一边为家族捞钱,二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收门生故吏来扩大影响力。
只有如此,五十岁才能有机会回到长安,有机会为六部侍郎,为九寺主官。
至于为宰执,那么就需各凭运气,机缘和实力了。
这是他们的正途!
至于三十岁前中不了进士,那就惨了......直接会成为“家族弃子”,贬入旁支,管理庶务。
有真东西的还能著书立说,成为国子监博士,来想办法曲线救国。
要是没真东西,则会彻底沦落,贬入旁支,管理庶务。
或入边镇幕府,或经商敛财以钱铺路,或混迹青楼,写词度日......
反正,那样会非常惨......
当然,韦缪觉得自己,比之前还要更惨!
因为,明年的科举改革.......
他家族那每年那三五个科举名额也没有了,需要和那些寒门竞争!
但是,韦家二三百人的内部竞争,他都有些心虚,更遑论是与数千,数万的举子了。
而且朝廷彻底与五姓子反目......他花了许多时间,为自己请的外援——好不容易求取郑家一个嫡系小娘子,父亲为他铺的路,也算是彻底告吹。
至于尚公主,那对如今的韦家来说就是一条死路。
所以现在的他非常烦躁和不理解,凭什么废除公荐,行卷?
凭什么要进行糊名,誊录制?
凭什么寒门要和自己抢录取名额?
家族内部都竞争这么激烈了,为什么还要加入无数寒门?
就算家中长辈商议,准备设立家族书院,准备渗透国子监,控制官方教材解释权。
还要进行军功路线,想办法把持把持三司(户部、盐铁、度支),并与新兴官僚联姻等等计划。
但是.........老子就是不服啊!
“啪!啪!啪!啪.......”
韦缪越想越气,手中的鞭子也抽的越狠,
“老子让你背,让你背李牧的诗,今天老子就要抽死你这个贱种!”
韦播,不,田播趴在地上,目光死死盯着书房的石板缝,忍受着背部火辣辣的剧痛......
他要忍啊!
为了给阿青姐报仇,他必须要忍!
他想到了阿青姐当初的绝望,想到了她抚摸着腹部孩子的神情,想象她喝毒酒死之前,叫着阿播名字的时候,
这点疼,相比为阿青姐报仇,
算什么?
韦缪,打吧,打吧!
今天只要打不死老子.....明年的今天,就是你这个畜生的祭日。
他之前已经从持剑童子嘴里,得到了那个神秘人所在的地方。
这个消息,足够他去找黄九,足够让他带锦衣卫来灭掉韦家,足够让这些畜生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谢少爷赏鞭.......小的,小的以后一定拼着性命,也要改正错误,再也不敢了。少爷就饶了小的今天的罪过吧!”
田播头如捣蒜,牙关咬的死死的,变换一副忠狗的形象,
他贱命一条,又在韦府时间长了,知道该怎么讨饶,该怎么保命,
这是韦家做家丁的规矩,要是不说这一句‘赏鞭’,那就是心中不服,挨的.......可能就不是鞭子,而是板子了。
他不止一次看到......只需要几板子,就能把一个好好的人彻底打成残废,然后直接报给官府病亡,
他还不能残废,还不能死!
报仇就快了,不是今天晚上就是明天早上。
自己一定要亲手折磨,亲手把这些畜生欠的血债,一点点的收回来,把阿青姐的血债,把自己那还未成型孩儿的血债......收回来!
黄九的上官是萧锦衣,萧锦衣是安西王的十三太保之一......
自己这也算是为安西王做事了,
安西王连宰相都敢当着天下人,当着皇帝的面宰,他敢灭韦家,他是相信的。
但安西王是安西王。
这萧锦衣,他打听到......
他的刀,
听说也很快!
尤其是砍在异族王族的脖子上。
就是不知道,砍在关中勋贵,砍在韦抗这个大唐天官脖子上,能不能如安西王宰丞相那般快?
哎,希望吧!
“我做事,向来赏罚分明!”韦缪看着韦播自己这个小书童的贱模样,脸色这才好看许多。
只是正在气头上,并没发现西跨院外面,家仆的惊呼和呵斥问话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一个侍女慌慌张张的跑了正厅,向书房跑进来,衣带带倒了桌旁的瓷盏,随即传来瓷盏碎裂声。
韦缪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这些贱奴,真是全该死,就是他们这些出身的,跟老子抢科举名额!
该死,全都该死!
他踹开厢房,看见打翻茶盏的侍女正伏地颤栗,正想要张口对他说什么。
韦缪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直接抡起窗边的青铜烛台,砸向这个贱人!
韦播这个书童他还要有一点顾忌,毕竟在韦氏也算人才了,他以后出了家门还要用,
而这端茶倒水的侍女,吃着韦家的饭,砸了韦家的瓷器,
这耀州烧制的瓷器,可已经够买两三个这个贱婢了!
今天老子好好出出气!
也杀个人,震慑一下韦播这狗奴.......狗奴就是狗奴,就算是会读书,也做不了‘人’!
田播跪在地上,看见血从惊叫的侍女的鬓角渗进青砖缝里......
以及那侍女的惨叫。
那渗进青砖缝里,像极了他阿青姐死前的样子......
田播抬起头,眼中血红,摸向了袖中的短刃........
看到韦缪捡起青铜烛台还要在打......他真的忍不住了!
阿青姐!
一瞬间,他把那抱头在地哭泣,眼神惊恐凄苦的侍女,认成他的阿青姐.......
我要杀了你!
就是现在!
“韦缪!”
田播满身鞭痕,渗着血的鞭痕,他拔出袖中,不知晚上就着月光,幻想着刺进仇人身体的短刃,涂着毒药的短刃!
但是,
在他跳起来一瞬间,有些后悔了!
他看清了那侍女的面容,她平时很得韦缪喜欢,更是借此欺压其他侍女,
为了她,功亏一篑很不值得。
他很清楚,杀了韦缪,他还要杀韦三,还要杀韦抗,还要杀其他两个韦氏子弟。
只要沾过阿青姐的血,全都要死。
正要砸下的青铜烛台的手,凝固在空中,他扭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韦播,看着这个似乎要吃了自己模样的家奴。
“你,说什么?”
韦缪问。
他看到了书童手中的短刃,蓝汪汪的短刃,这段时间在刑堂学习,他很明白这短刃,很可能是淬了毒,见血封喉的毒。
田播盯着韦缪,他从韦缪的眼中看到了惊惧.......
被自己一喝之下,便怕了那种胆小鬼的惊惧。
突然,他明白了一件事。
明白了什么叫血溅五步,什么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白了这些畜生的色厉内荏。
高贵?
狗屁的高贵,遇到自己这不要命的,简直也是虚张声势,
你刚刚杀人的那股狠劲去哪里了?
田播向前一步,浑身染血的向前一步,此时他脑子清醒了,在疯狂运转:
怎么才能在自己死之前,杀更多韦家人。
“韦播,你在干什么,还不放下刀,你疯了?”
韦缪手中的烛台跌落下来,看着逼近的家奴,他正想大叫侍卫,但是,他现在是蹲在地上.......
他害怕刺激下,自己跑出去,却被这突然发疯的奴才在身上划了口子,中了毒就真的太不值当了。
他的命,可比这家奴贵多了。
是因为自己刚刚抽他,这才欲置于死地么?
“公子,我拔刀是因为你赏罚不公,我犯了死罪,你却只抽了我十几鞭子。”
“但她只是打碎了瓷器,却要杀了她.......公子,你可刚刚还对我说,你赏罚最公平呢。”
田播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就这样一步一步逼近,此时他也打定主意,最少杀一个够本。
看情况能不能多杀一些。
可惜......自己刚刚一瞬间冲动了,要是能忍一下。
救这女人,全当是阿青姐死的时候,自己没挡在她面前,让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独自面对这些畜生的账债吧,
最少,她刚刚让自己好像再次看见了阿青姐。
就是......
就是对那位总喜欢让人‘说谢谢’的黄九大哥,着实有些亏欠了,自己没完成他交给自己的任务。
此时的田播,已然有了死志。
“行,你放下刀,我这就向你道歉,确实是我昏了头。”
韦缪一边扶起地上头破血流的奴婢一边说。
那婢女此时已然泪眼婆娑.......鲜血此时从她的额头流了下来,刚刚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但她看到公子有些畏惧的样子,又看到拿刀逼近的书童韦播。
突然,
那女人直接扑向田播,义无反顾的扑向,扑向刚刚救了她命的田播,嘴里还高喊:
“公子快走啊,有人要抓你,快跑啊!”
田播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是,为什么自己救了这女人的命,她反而要帮杀他的人,
韦缪也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是,自己刚刚怒火中烧,要杀死的女人,为什么要救自己?
但一瞬间两人都反应的过来。
田播目眦欲裂,冲了上去.......却被扑过来的女人死死抱住大腿,
韦缪一瞬间惊醒,撒腿就往外厅外跑,心中一边感叹女人忠心,一边想着出去喊人,然后好好炮制这韦播,
要把这婢女当成忠仆的典型,好好的传播。要把韦播,永远的钉在耻辱柱上!
“站住!”
田播声嘶力竭,此时的他后悔的想要抹脖子。
他的隐忍,他每天夜里对阿青姐的发誓,全都破碎了。
他真的想要撞墙!
“哈哈,韦播你死定了!”
韦缪在冲出大厅门口前,扭头向里面正在掰女人手臂的田播大笑道。
贱人就是贱人,就是隐忍也要死!
但就在他得意的时候,却和外面一个人撞了满怀,直接跌倒在地。
抬眼一看,是个穿着盔甲,有些的陌生男人。
那陌生男人向他伸出了手,并把他扶了起来,情急之下韦缪并没有发现他裙甲上的血迹,
一边甩开手准备往外跑,一边向陌生男人说:“恶奴欺主,快进去抓住他!”
他可知道韦播手中的刀淬了毒,自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但是,
他却没甩开陌生男人的手,反而如同铁钳一般抓住不松,他正要回头怒斥,却听到后面悠悠的声音:
“年轻人,我扶你起来,你还没说谢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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