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人才的流向
工部衙门后院的木门,在夜色中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一个身影,佝偻着背,从门缝里悄无声息地闪了出来。
王孝通紧了紧怀中那个半旧的行囊,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座禁锢了他半生的牢笼。
高墙,黑瓦。
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了无数才华与梦想。
他的眼神,没有留恋,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缉古算经》。
他耗费一生心血,推演宇宙星辰,破解古代算题,最终写成的著作。
可呈上去的结果,却是被那些满口“子曰诗云”的尚书侍郎们,斥为“奇技淫巧,无益于教化”。
无用之学。
这四个字,像四根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在他的心口。
今日,工部尚书又交给他一个“任务”。
仿制河北来的那种叫“耧车”的农具。
他拆了。
也画了。
可那控制播种深浅与间距的核心部件,无论如何都仿不出来。
他知道,那不是简单的木工活。
那是算学。
是几何。
是材料与力学的精妙结合。
可这些,他能跟谁说?
跟那些连九九歌都背不全的朝堂贵人们说吗?
他们听得懂吗?
「此地,非我久留之地。」
王孝通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不再犹豫,转身没入了长安城深沉的夜色之中。
几天前,他在西市的一个酒馆里,偶然听到了邻桌几个行商的谈话。
他们说,在河北,那个叫江宸的年轻人,专门设立了一座“科学院”。
他们说,那里汇聚了全天下的能工巧匠。
他们说,在那里,“算学”被奉为“科学之母”,地位崇高。
他们还说,一个顶尖工匠的地位,远比一个只会吟诗作赋的所谓大儒,要高得多!
当时,王孝通只当是醉话。
可后来,他通过一个在城门当差的远房侄子,偷偷搞到了一份从关外传进来的报纸。
《同盟快报》。
纸张粗糙,油墨刺鼻。
可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心中早已熄灭的火焰。
报纸的头版,赫然刊登着一则招聘启事。
“华夏科学院,诚聘天下英才!”
“凡在算学、格物、医药、营造、冶炼等领域有专长者,无论出身,无论过往,同盟皆以国士待之!”
“一经录用,授予‘研究员’职衔,配给独立住所,子女免费入公学,月俸……”
后面的数字,王孝通已经看不清了。
他的眼眶,湿了。
国士待之!
这四个字,让他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深夜里痛哭失声。
他变卖了长安城里唯一的一处祖宅。
那是一座小小的院子,是他最后的念想。
可比起怀中这些冰冷的手稿,比起那个遥远的、名为“科学院”的梦想,一座宅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换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粗布麻衣,将所有手稿用油布层层包裹,塞进行囊最深处。
然后,他背着这个比他性命还重要的行囊,混在一群出城的脚夫中,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路途,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李世民的关税壁垒,让所有通往河北的关隘,都盘查得无比森严。
他一个孤身北上的老人,自然成了重点盘问的对象。
“老头!干什么的!”
潼关的城门前,一个唐兵用长戟拦住了他。
“去……去亲戚家。”
王孝通低着头,声音干涩。
“亲戚?哪个亲戚?”
“在……在河东。”
“打开你的包袱!让老子看看!”
士兵的语气蛮横无理。
王孝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抱住行囊,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完了。」
如果被他们翻出那些手稿,就算不被当成江宸的奸细,这些心血也定然保不住了。
“磨蹭什么!聋了吗!”
士兵见他不动,一把就来抢他的行囊。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一队走私的商人被巡逻队抓住了,双方起了冲突,扭打在了一起。
“他娘的!那边!都给我过去!”
守门的校尉大吼一声,所有士兵都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王孝通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佝偻着身子,像一只受惊的老鼠,飞快地溜进了关内。
他不敢走大路。
只能沿着崎岖的山间小道,昼伏夜出。
他被山里的野狗追过。
在冰冷的河水里泡过。
好几次,都因为体力不支,饿得昏倒在路边。
若不是靠着行囊里那几块干硬的麦饼,他恐怕早已成了一具枯骨。
半个月后。
当他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地出现在同盟边境的一处哨卡前时,他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野人。
“站住!什么人!”
两名穿着灰色军服,扛着火铳的年轻士兵,立刻警惕地拦住了他。
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唐兵,截然不同。
王孝通喘着粗气,扶着旁边的一棵树,才勉强站稳。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被汗水浸得发皱的报纸。
“我……我叫王孝通。”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
“我……是来投奔……投奔科学院的。”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目光落在了“科学院”三个字上,眼神立刻变了。
“您稍等!”
他没有丝毫怀疑,反而用一种尊敬的语气说了一句,然后转身飞快地跑向哨卡后方。
很快,一名看起来像是军官的人,脚步匆匆地跟着他走了出来。
军官的年纪不大,大概三十岁左右,但目光沉稳。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孝通,然后沉声问道:“老丈,您说您是算学家?”
“是……是。”王孝通点点头,心中忐忑不安。
“可有凭证?”
王孝通颤抖着手,解开背上的行囊,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叠用油布包裹的手稿。
“这……这是我毕生所学,《缉古算经》。”
军官接过手稿,并没有翻看。
他只是掂了掂那沉甸甸的分量,又看了看王孝通那双因为常年书写而指节粗大的手。
然后,他对着王孝通,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王先生,一路辛苦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由衷的敬意。
“我是边防一团三营营长,赵铁柱。”
“委员长有令,凡有特殊技艺,前来投奔我同盟的贤才,一律以最高规格护送至邺城!”
“来人!备马车!取最好的伤药和干净的衣物来!”
王孝通彻底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没有盘问。
没有刁难。
甚至没有怀疑。
仅仅因为他是“算学家”,仅仅因为他要投奔“科学院”。
他就从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变成了一位需要被郑重对待的“先生”。
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但他强忍着,没有让它流下。
他知道,这里,是他该来的地方。
马车一路疾驰。
王孝通第一次见识到了同盟治下的景象。
平整的道路,延伸向远方。
道路两旁,是规划得整整齐齐的田垄,和正在修建的水渠。
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碌的农人,他们的脸上,没有麻木和愁苦,而是一种踏实的、充满希望的干劲。
路过村庄时,他甚至能听到从“公学”里传出的,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这一切,都与死气沉沉的关中,形成了天壤之别。
两天后,马车抵达了邺城。
王孝通被直接送到了一处宏伟的建筑群前。
这里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飞檐斗拱。
只有一排排简洁、明亮的青砖大屋。
大门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是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华夏科学院”。
王孝通看着那四个字,浑身一震,再也走不动道了。
到了。
他终于到了。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时,大门内,迎出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中山装,目光深邃,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气质儒雅。
“这位,想必就是写出《缉古算经》的王孝通先生吧?”
年轻人快步走上前,主动伸出了手。
王孝通愣住了。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与生俱来的、让人信服的气质。
旁边的赵铁柱连忙上前,压低声音,用无比崇敬的语气介绍道:“王先生,这位就是我们华夏同盟的委员长,江宸同志!”
轰!
王孝通的脑子,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委……委员长?
那个以一己之力,在河北开创了新天地的江宸?
他……他竟然亲自在门口迎接自己?
一个无官无职,穷困潦倒的老算学究?
“先生不必多礼。”
江宸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着扶住了他准备下跪的身体。
“我同盟不兴跪拜之礼。”
他看向王孝通怀中抱着的行囊,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听闻先生前来,特意在此等候。先生的《缉古算经》,我已拜读过影抄本,其中关于高次方程求解之法,石破天惊,晚辈佩服至极!”
江宸没有说任何客套话。
他开口,便直指王孝通一生最得意,也最不为人所理解的学术核心。
王孝通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宸。
“你……你看得懂?”
“略懂一二。”江宸谦虚地笑了笑,“只是其中关于‘天元术’的运用,晚辈还有几处不解,正想向先生请教。”
说着,他竟真的就站在科学院的大门口,就着一个具体的问题,与王孝通探讨了起来。
从几何,到代数。
从测量日影,到推演星轨。
江宸的每一个问题,都问在了点子上。
他的许多见解,更是闻所未闻,彻底打开了王孝通的思维。
王孝通彻底痴了。
他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旅途的疲惫。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他这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懂他的人!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两人从正午,一直谈到了日落西山。
周围的人,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没有人打扰。
直到裴宣轻声提醒,江宸才恍然发觉。
“看我,一谈到学问,就忘了时间。”
江宸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对着王孝通,深深一揖。
“先生之才,胜过十万大军!”
“我代表同盟,正式邀请先生,出任华夏科学院首席算学研究员!”
“科学院所有资源,对您开放!所有研究人员,由您调配!我只有一个要求!”
江宸的目光,变得无比炙热。
“请先生,为我华夏,培养出一千个、一万个,像您一样的算学人才!”
王孝通再也忍不住了。
他这个从不轻易落泪的倔强老头,在这一刻,老泪纵横。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抱着怀中那叠早已冰冷的手稿,对着江宸,对着这座科学院,重重地,跪了下去。
士为知己者死!
……
深夜。
江宸站在科学院的最高处,俯瞰着灯火通明的邺城。
裴宣站在他的身后。
“委员长,像王孝通先生这样的人才,这个月,已经是我们从唐占区接来的第十七个了。”
“有冶铁的巧匠,有织布的能手,甚至还有两个精通造船的墨家后人。”
裴宣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
“李世民的关税壁垒,确实给我们造成了一些麻烦。”
“但他却不知道,他堵住的,是货物的流通。”
“而我们打开的,是人才的洪流!”
江宸微微一笑,没有回头。
他想起了李世民在太极殿上,说出“卧薪尝胆”时的决绝。
他也想起了,那位千古一帝,在史书上留下的那句名言。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李世民,你明白“以人为镜”的道理。
可惜。
你却不明白,在时代的洪流面前,镜子,是会碎的。
江宸的目光,望向遥远的西方,那座名为长安的雄城。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
在这两年里,无数被旧时代埋没、被门阀士族压制的能工巧匠、寒门士子,如同百川归海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向河北。
在他们的推动下,华夏同盟的科技、工业、军事,都发生了爆炸性的飞跃。
更新一代的火铳与火炮,被成批地制造出来。
贯穿河北全境的铁轨,已经铺设到了黄河岸边。
而李唐,却在与门阀无休止的内耗和扯皮中,步履维艰,渐渐被拉开了无法追赶的距离。
双方的实力天平,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倾斜。
所有人都明白。
最后的决战,已经无可避免。
决战的钟声,即将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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