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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亲自登门


“这是自然,我还能说谎不成?”

朱樉的声音带着愉悦,尾音上挑。

这句话让朱棡的神经断了。

他喉结滚动,想咽唾沫,喉咙里却只有干涩。

嘴巴张了又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个数字,那个沾着血和铜钱的数字,在他脑中冲撞、轰鸣。

四百六十三万两。

看着朱棡的样子,朱樉心里畅快。

他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盏,指尖传来温度,却没有喝。

他只是用杯盖一下一下,极有韵律地撇着浮在水面的茶叶,目光则一瞬不瞬地锁在朱棡的脸上,贪婪地品味着对方从震惊到呆滞,再到自我怀疑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作为先一步踏入京城,亲眼见证了这滩浑水是如何被搅动的‘先行者’,朱樉此刻正尽情享受着为后来者布道的快感。

这种独占了核心信息的优越感,让他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连带着说话的兴致也愈发高昂。

朱棡当然明白。

他比谁都清楚,这种事情,二哥朱樉是断然不可能拿来开玩笑的。

皇家兄弟之间可以有倾轧,可以有算计,但在这种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上,没人会信口雌黄。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上的接受,却是另一回事。

当朱樉再一次给出肯定的答复时,那份确认非但没有让他平静,反而掀起了更加狂暴的骇浪。

震撼。

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朱棡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种世界观被强行撕裂,然后又被粗暴地揉捏重塑的错乱感。

简直离谱!

彻头彻尾的离谱!

一个人的力量,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就从那些视财如命,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的商贾手中,硬生生剜出了四百六十三万两白银?

这怎么可能做到?

这不是去抢,抢都没这么快!

那些大商贾,哪一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背后盘根错节,牵连着无数朝中官员。想从他们口袋里掏钱,不啻于与虎谋皮。

更何况是这笔钱。

朱煐........那个在他们兄弟印象中,话很少的十二弟。

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这朱煐........”

朱棡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嗓子沙哑。

他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盯住朱樉。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眼神里,除了不信,还有恐惧,以及对这股力量的探究。

朱樉微微一笑。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哒”的一声。

这声音在房中响起,像一个信号。

他等这个问题,已经等了一阵。

朱樉清了清嗓子,像说书人登台前的起势。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的气场随之改变。

他收敛了笑意,神情严肃起来。

“想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

“这件事,说来可就话长了........”

当即,朱樉便将朱煐做的事,给朱棡复述了一遍。

他的语调有起有落,陈述事实。

讲到商贾们掉入陷阱、捶胸顿足的场景时,他声音也高了起来。

他讲到要紧处,会伸出手在空中比划,眼睛里有光。

他讲的时候,不像是在转述,倒像是亲身参与了那场豪赌。

........

一切都讲完了。

朱樉脸上的笑意加深,他端起茶杯,吹开浮沫,视线却没有离开对面的三弟。

他看着他。

欣赏着他脸上的震惊与茫然。

这个反应,和他预想的一样。

晋王朱棡,向来稳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朝野对他的评价。他见过沙场,经历过朝堂,没什么能让他变了脸色。

可现在,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指节捏着茶杯,却感受不到温度。

周遭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唯有朱樉的话,化作雷声,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过了一会儿。

朱棡紧绷的身体才松动下来。

他吐出一口气。

思路,需要梳理。

这个世界,需要认识。

他将朱樉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试图找出破绽。

可结果,却让他心头一跳。

“啧。”

一声咂舌,从朱棡的唇间逸出。

这个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啧啧啧........”

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感慨。

“这位朱御史,还真是个人物!”

“倒也没有想到,这些商贾........居然有这么多钱!”

两句话,道出了他心里的震动。

而这两点,每一点都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

第一个,是朱煐。

一个御史,竟然能从商贾手中,弄到四百六十三万两白银!

四百六十三万两!

朱棡的脑子转动起来,计算这个数字的概念。

大明一年的国库岁入是多少?

刨除实物、漕粮,能调动的现银,一年到头也不过二三百万两。

这个数字,几乎相当于大明两年的纯银收入!

用这笔钱,可以支撑起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北伐一整年的所有开销。

用这笔钱,可以彻底免掉整个北直隶两年的赋税,让千万百姓休养生息。

而朱煐,只用了短短几日,就办到了。

这简直不是人力所能及,这是神迹!

不,比神迹更可怕!

而第二点,也是让他感到一阵阵寒意从脊背窜起的关键。

这笔足以让一个王朝为之疯狂的巨款,来源竟然只是........

十个商贾!

区区十个大商贾!

这个事实,比那四百六十三万两的数字本身,更具备冲击力。

十个人!

就凑出了整整四百六十三万两!

这是什么概念?

朱棡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不敢想。

这个数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已经彻底击穿了他想象力的天花板。

当他刚听到朱煐筹措到四百六十三万两银子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唯一的反应——

洗劫。

动用了暴力手段,对商贾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大洗劫。

这个念头,无比符合他身为皇子的逻辑。

在他看来,要凑出这么一笔钱,必然是血流成河的结果。朱煐一定是调动了锦衣卫或者其他什么秘密力量,将应天府乃至整个南直隶的大商贾都给查抄了一遍。

而且,还不是简单的查抄。

是掘地三尺、敲骨吸髓式的抄家灭族,将那些商贾数百年来积攒的财富一扫而空,才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凑齐。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

他甚至已经开始思考,父皇会如何处置朱煐,如何平息这场必然会掀起巨大波澜的血案。

然而。

在听完二哥朱樉不急不缓的叙述之后,朱棡才发现。

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错得可笑!

真相,以一种他完全无法预料,也无法理解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这四百多万两,并非来自于成百上千的商贾。

仅仅只是十个人。

而且,朱煐没有动用一兵一卒,没有进行任何形式的抄家。

更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是,根据二哥的说法,这十个商贾,拿出这笔钱虽然肉疼,但绝对谈不上伤筋动骨。

甚至,大概率都不会影响到他们各自的生意运转。

这个判断,让朱棡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四百六十三万两,只是能动用的钱?

那他们的总资产会是多少?

朱棡意识到,自己、皇室、乃至整个大明的官僚,都不了解那群商贾。

他们以为商人是末等,财富有限。

可现在,他错了。

他们是能搅动天下的力量。

朱棡目光没有焦点,他仿佛看到一张网笼罩在大明上空。

而他们这些统治者,却一无所知。

大明的商贾........

朱棡喉结滚动。

他感到心悸。

........

朱樉一拍大腿,喝干杯中茶,脸上还带着兴奋。

“基本上这些日子就发生了这些事情了。”

他的声音在静室里回荡。

“老三你来晚了,没看到昨天。满朝文武都嘲讽朱煐这小子,结果嘿,箱子一开,金银放在面前,他们就都闭嘴了!”

朱樉说着,啧啧两声,用手在空中比划。

“啧啧,这小子有本事啊。”

“日后前途无量啊。”

朱樉说。

他对朱煐的欣赏没有掩饰。

朱棡坐在对面,摩挲茶杯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呆住了。

二哥的话语和窗外的蝉鸣都远去了。

他视线没有焦点,脑中反复想着朱樉说的每个字。

数息之后,他的眼神重新凝聚。

他思考了一会儿。

他眉心拧起。

这让他感到困惑。

不对。

朱樉说的每个环节,单独看都说得通,可串联起来,却有问题。

“不对劲,有问题!”

朱棡眼神一凝。

这个念头,是信息碰撞后的结论。

这个发现让他警觉。

他闻到了危险。他全身肌肉绷紧,进入了戒备。

他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那就是........

从入宫面见老朱的整个过程来看,老朱太淡定,太悠闲了!

朱樉是局中人,身处那激烈的朝堂交锋与后续的震撼之中,被朱煐那惊世骇俗的手笔夺去了全部心神,自然感受不到。

可朱棡是旁观者。

他从朱樉的描述中,剥离掉那些金银带来的炫目光彩,剥离掉满朝文武的震惊与失声,只专注于一个核心。

父皇,老朱。

那个亲手打下这片江山,性格刚烈如火,手段酷烈如冰的男人。

他的状态,完全不符。

朱樉口中的父皇,不像是一个刚刚痛失嫡长子、帝国储君的悲恸父亲。

更不像是一个正为帝国继承人问题而焦头烂额的铁血帝王。

并非是说老朱空闲,老朱不干事,而是那种悠闲,感觉人生圆满的放松的心态!

这种心态,在这个时间点显得格外反常。

朱樉身在局中感受不到,可从朱樉的描述中,朱棡却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

这个发现,让他心生警惕。

朱棡默默闭上眼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

室内的光线似乎都暗淡了下来,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纯粹的思维。

他假设将自己代入到老朱的位置上........

这个思考方式,显示他的缜密心思。

倘若我是父皇.....

倘若我,是朱元璋。

朱棡的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这个假设,让他看到了问题的关键。

第一,继承人。

培养了一辈子的继承人,大哥朱标,那个温润如玉、被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嫡长子,薨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帝国的基石崩塌了一角。

以父皇对大哥的感情,那必然疯狂。

他会变得更加多疑,更加暴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雷霆之怒。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一个父亲和帝王最真实的反应。

可现在呢?

父皇很平静。

平静得就好像........大哥的离世,只是一个早已被接受、被消化的既定事实,再也无法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这可能吗?

不可能!

朱棡的内心在嘶吼。

紧接着,是朱煐。

以父皇的脾气,恰逢殿试,正是他为国选才、心情最复杂也最敏感的时候,朱煐又在朝堂上大放厥词,公然将储位之争的暗流掀到台面上。

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在挑战皇权!是在逼宫!

如何能忍?

如何能放过朱煐?

按照父皇的性格,就算不当场将朱煐拖出去砍了,也必然会降下雷霆之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结果呢?

父皇不仅忍了,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着朱煐表演,看着他用金银羞辱满朝文武。

这哪里是帝王,这分明是一个看戏的老翁!

这个问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次,这朱煐在殿试中将争储摆到了明面上。

这个举动,按理说应该触怒父皇才对。

父皇最恨的就是儿子们为了那个位置自相残杀,如今朱煐等于是在他面前,亲手点燃了这根引线。

父皇竟然无动于衷?

还有蓝玉。

依老二所言的话,蓝玉的尴尬处境也已经被点破。

蓝玉是谁?

常遇春的内弟,太子妃的舅父,是太子朱标一脉最坚实、也最骄横的武将后盾。

大哥在时,他是国之干城。

大哥不在了,他就是悬在新储君头顶的一把利剑。

无论是允炆那小子成皇储还是允熥成皇储,蓝玉都必须死。

这一点,朝堂上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看得清楚,父皇更是心如明镜。

以父皇的性子,为了给未来的皇孙铺路,他会亲手拔掉所有可能构成威胁的钉子。

如何能放着蓝玉迟迟不杀?

他在等什么?

他在犹豫什么?

是怕天下悠悠众口?

朱棡的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会。

以父皇的性子,绝对不会在乎什么天下人的说法,什么口诛笔伐。

他这一辈子,杀的人还少吗?在乎过史书会怎么写他吗?

他只在乎大明的江山,能不能稳稳地传下去。

一个个死结,一个个巨大的矛盾,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碰撞。

朱棡眼中光芒一闪,把自己放在老朱的位置上想。他越想,越觉得不对。

朱棡是老朱的儿子,自认为了解父亲。了解他的手段,了解他生性多疑,更了解他做事斩草除根。

这份了解,是他生存和判断的根基。

现在,根基动摇了。

他脑中只有两个名字。

蓝玉。

朱煐。

这两个名字烙在他的思绪里。

按他对父皇脾性的推演,这两个人,一个国公手握兵权,一个身份有疑的“皇孙”,早就该死了。

他们的存在,就是挑衅父皇的权威。

但事实与他的推演相反。

蓝玉还在府中饮酒作乐。

朱煐也无事,还得了宫里的赏赐。

不可能。

这个念头攥住朱棡的心脏,让他呼吸都痛。

他的逻辑断了,认知出了问题。

他一遍遍推演,可终点都是这两个活人,和他认知的父皇对立。

这种矛盾让他不解,心底发寒。

未知,最让人恐惧。

当你了解的人,做出你无法理解的事,就意味着你的判断错了。

判断错父皇的代价,他比谁都清楚。

除非........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不是父皇错了,是他理解父皇的方式错了!

瞬间,朱棡瞳孔收缩,一道光闪过脑海,劈开一条路。

心头的迷雾散了。

他好像抓住了那条线。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打破了暖阁的安静。

他胸膛起伏,眼中射出光芒,那是恐惧和狂喜。

“砰!”

旁边传来声响,朱樉手一抖,一块桂花糕掉回盘里。

朱樉正靠着吃点心,想着昨晚的曲儿。这一下,他浑身一颤。

他转头看向三弟,眼神困惑。

那张与朱元璋有七分相似的脸上,眉头紧锁。

“老三,你怎么了?”

朱樉语气不解。

“发癔症了?”

他嘟囔着站起,几步走到朱棡面前。

不等朱棡反应,一只手已经覆上他的额头。

朱樉摸了摸,神情更怪了。

他收回手,在自己额头上比了比。

“不烫,没发烧........”

他研究的样子,冲淡了阁内的气氛。

“老三你怎么了?到底哪里不对劲?”

朱樉俯身凑近,盯着朱棡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是担忧,是兄弟之情。

两人都已中年,封王就藩,镇守一方。

私下相处,却还是少年时的样子。

这份情谊未变,是兄弟间的慰藉。

有朱樉在,礼节都是多余的。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我没事!”

朱棡挥开朱樉的手,呼吸急促,眼神的光芒更盛。

他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下面就是父皇意图的深渊。

他看到了深渊的一角!

这个发现,让他全身血液升温,毛孔张开。

“我是说父皇!”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

“父皇?”

朱樉愣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像听到了奇闻。

“父皇能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个问题,他想都没想过。父皇是天,天怎么会不对劲?

看到朱樉的样子,朱棡胸口一滞,感到无力。

他看着二哥,不知从何说起。

就像他窥见了神明的秘密,想告诉同伴,同伴却只关心午饭。

“父皇没有不对劲?”

朱棡声音拔高,充满不信。

“老二,你在京城这么久,天天见父皇,就没发现他........不对劲?”

他盯着朱樉的眼睛,想找到共鸣。

朱樉茫然地眨了眨眼,想了片刻。

他的想法很简单,不对劲,就是生病或者发怒了?

“没有啊。”

朱樉回答。

“我感觉父皇很正常。”

他掰着手指找证据。

“哦,对了。”

他想起了什么,笑了。

“他脾气变好了,我来京城这么久都没挨板子。”

朱棡直视二哥的眼睛,点头。

“对!”

“问题就在这,父皇的脾气变好了!”

他吐出这几个字。

“这不正常!”

每个字都像审判。

“啊?”

朱樉叫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后的椅子“吱嘎”作响。

他瞪圆眼睛,满脸不解,像在听疯话。

他懵了。

脑子里嗡嗡作响,最后只有一个疑问。

“父皇脾气变好了,也不行?”

在他看来,这是好事,是他们这些儿子盼来的。怎么到了三哥嘴里,就成了天要塌的征兆?

朱棡没理他,只是抬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他坐下。

他的语气凝重。

这个问题,在他心头已经很久了。

“二哥,你先坐下。”

朱樉喘着气,胸口起伏,但还是坐了回去,双眼盯着朱棡,等一个解释。

“不是说父皇的脾气变好了不行。”

朱棡的声音沉下来。

“而是在这个时间点,父皇的脾气不该变好。”

这话让朱樉心头的火气熄了,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时间点。

三哥强调了这三个字。

朱棡身子前倾,烛火在他眼底投下光斑。

“你想想,倘若你是父皇,经历了父皇的事,你会如何?”

他问道。

“换位思考?”

朱樉愣住。

接着,他脸上恢复了神采,嘴角一咧。

“嘿,这个我擅长!”

他拍了拍胸脯。

朱棡:“........”

他闭上眼,抬手按住眉心,指尖抽动。

一阵无力感涌遍全身。

跟二哥解释事情,比跟父皇硬刚还累。

朱樉已经进入了角色。

他调整坐姿,身体后仰,眯起眼睛,学着父皇思考的样子,一只手捻着胡须,口中喃喃自语。

这个过程,让他不得不去想那些忽略了的事实。

“倘若我是父皇的话........”

他的声音低下去。

“先是........培养了二十多年的大哥,突然没了........”

这话说出口,朱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呼吸一顿。

大哥朱标的样子浮现在他脑海。那个总在他们兄弟犯错后,挡在父皇身前的大哥。

那个所有人的顶梁柱,塌了。

朱樉的脸又一次褪去血色。

他嘴角抽动两下。

有些事不去想,尚能自欺。

可一旦将自己代入,他便心口发堵,喉咙像被扼住。

那父皇呢?

父皇是亲身经历。

朱樉的脸色变了。

他预感到某种事实。

他意识到,三哥的话不是在吓他。

“你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朱棡的声音响起。

这回,朱樉没笑,也没反驳。

他点了点头,抬眼看向朱棡。

“确实。”

他的声音发颤。

“确实不对劲。倘若我是父皇,遇到大哥去世这种事,我........我恐怕已经疯了。”

“可父皇他现在,却能如常,甚至能克制情绪。”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找到了解释,补充道:

“父皇他........真厉害!”

朱棡抬手,扶住额头。

他感觉太阳穴的青筋在跳。

“........”

殿内再次沉默。

片刻后,朱棡放下手,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盯着朱樉,一字一顿地开口:

“不是父皇厉害!”

“是父皇他不对劲!”

不等朱樉再次提出疑问,朱棡紧接着说道,语速加快,逻辑清晰得可怕。

“倘若父皇他真是在克制自己,那在平日里的表现中,定然会有所凸显!”

“一个强行压抑着滔天悲痛与愤怒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是食不下咽,是夜不能寐,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因为一句话,一件物,而突然失控!”

“可眼下我能感觉到,父皇他是真真切切不着急。”

朱棡的目光扫过殿内幽深的一角,声音压得更低。

“该杀的蓝玉,他不杀。”

“他不着急。”

“该立的皇储,他不立。”

“他还是不着急。”

“甚至是我们三个,”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朱樉,“按理说,大哥新丧,国本动摇,父皇应该尽快将我们三人给安排了才对,或留或遣,总要有个章程!”

“父皇他年纪可不小了!”

“难不成他就不担心,忽然出点什么事,来不及安排诸事?”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每一个问题都重重地砸在朱樉的心上,让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是啊。

为什么?

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可父皇却表现出了一种耐心。

不,那不是耐心。

那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淡漠。

朱棡看着自己二哥变了的脸色,吐出了结论。

“父皇他,太过镇定!”

这个结论,基于他这段时日以来,对父皇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的观察。

朱棡从椅子上站起,双手负后,在殿中踱了两步,最后停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

他断言道: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周遭的空气,随着朱樉神情的变化而凝固。

他前一刻还带着秦王的不耐,此刻却尽数收敛,散漫不见,换上了凝重。

他原本后仰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不知不觉间已经前倾,双肘撑在膝上,整个人的重心都压了过来。

这个姿态的转变,让暖阁里的空间似乎都被挤压。

一种压力,开始在兄弟二人之间弥漫。

朱樉终于正视了这个他一直试图回避的问题。

他盯着朱棡,那双眼睛里,此刻浮现出一丝探寻,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惶恐。

“老三,你觉得父皇有问题。”

他的声音压低,字句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嗓音沙哑。

“那........你觉得父皇........他会是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他问得艰难。

仿佛承认父皇“有问题”,本身就是对皇权的颠覆,对他们自幼以来所有认知的挑战。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朱棡的面色没有变化,依旧如常。

他早就越过了朱樉此刻还在挣扎的心理关口,思绪已经沉入更深处。

“我觉得父皇应该是已经将一切都想好了,甚至想到了一个在他看来不会出错的法子。”

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透着确信。

这份确信,源于他们对同一个人的了解——他们的父亲,大明王朝的开创者,那位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帝王。

朱樉没有反驳。

因为这个推测,说得通。

父皇做事,何曾有过犹疑?

朱棡的手指在茶杯外壁上划过,目光深沉。

“大哥突然去世,这对于父皇而言必然是意料之外。”

提到“大哥”二字,朱樉的眼皮一跳,呼吸也停顿了一下。

那件事,是悬在宗室头顶的阴云,更是压在他们兄弟心口的一块巨石。

“按照常理,父皇为了大明江山永固,一定会尽快重新布置朝堂格局。”

“包括布置你我二人。”

朱棡的视线从茶杯上抬起,与朱樉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个分析,很到位。

国本动摇,储君位空悬,他们一个是秦王,一个是晋王,是年齿最长、军功最盛的两位塞王。

父皇怎么可能对他们二人毫无安排?

是提防?是安抚?是重用?还是........圈禁?

无论哪一种,都该有动作才对。

可偏偏,什么都没有。

朝堂之上,风平浪静,仿佛只是折断了一根枝干,而不是大树的核心被剜去。

“父皇他不可能没有布置。”

朱樉脱口而出。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回应朱棡,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父皇是天,是这片疆域的主宰。他绝不会允许局面失控。

朱棡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洞悉真相后的冷意。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他的声音拔高了一分,像一根针,刺破了朱樉心中的侥幸。

“那就是父皇他布置了,但我们不知道!”

轰!

朱樉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那个一直被他忽略的、最不可能的答案,此刻被朱棡掀开,摆在了他的面前。

一个连他们这些儿子都无法窥探的布局。

一个在所有人视野之外运行的计划。

这比任何雷霆手段都更让人心寒。

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朱樉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感到口干舌燥。

他试图寻找这个结论的破绽,可思绪却被另一个矛盾给死死卡住。

“不对........还是不对。”

他喃喃自语,像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蓝玉........凉国公!”

朱樉想起了那个名字,那个男人。

“按照常理,如那殿试上的朱煐所言,凉国公的处境尴尬,他必死,父皇容不得他活着!”

朱樉的声音里带着激动,他似乎找到了反驳的支点。

蓝玉,太子妃的舅父,手握兵权,功高盖主。

大哥在时,他是太子的武人后盾。

大哥一去,他就是新君继位的威胁!

尤其是如果大哥的儿子,皇太孙继位,蓝玉这个外戚,权势将膨胀到何种地步?

父皇怎么可能容忍?

“可现在他却活得好好的。”

朱棡接过话头,一句话就将朱樉刚燃起的希望浇灭。

是啊。

他活得好好的。

不仅活着,甚至比以前更张扬。

朱樉的脑海中,浮现出蓝玉那张脸。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男人在朝堂上阔步而行,百官避让,浑然不觉头顶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剑。

这不合常理。

这违背了父皇的行事风格。

这个无法解释的矛盾,正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朱棡的目光像要穿透迷雾,直抵事件的本源。

“那么,二哥。”

“是不是能说明........在父皇的计划中,凉国公,不用死?”

这个推测,很大胆。

却又合理。

朱樉怔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这一刻敲击着胸膛。

不用死?

为什么不用死?

一个功高震主、可能成为动乱之源的武将,为什么可以被容忍?

除非........

朱棡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用他的逻辑,一层层剥开真相。

“父皇无论是立大哥的两个儿子中的任何一个为皇太孙。”

“依你说的,殿试时朱煐那小子的分析,蓝玉的位置,已经不是他一个人死不死的问题。”

“而是他凉国公府,必被灭门!”

朱慡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想起了朱煐在殿试上的那番惊世之言。

新君年幼,主少国疑,外戚权重。为保皇权稳固,为绝后患,必须以雷霆之势,将蓝玉连根拔起,将其党羽一网打尽。

这才是父皇的手段!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用血流成河,来为新君铺就一条安稳的道路。

既然蓝玉活得好好的,那就意味着,父皇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大哥的儿子继承大统!

那么........

那么父皇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是自己?还是老三?

可为什么又迟迟没有动静?

朱樉的呼吸变得急促,无数的念头在脑中疯狂碰撞,几乎要炸开。

“那么也就是说........”

朱棡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引导着朱樉的思绪走向唯一的终点。

“在这之中........发生了变故!”

“而这个变故,让父皇他........改变了主意!”

变故!

这两个字,如同闪电,瞬间照亮了朱樉脑中所有的黑暗角落。

所有的矛盾,所有的不解,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串联起来的可能。

一个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

一个突然出现的意外变故。

一个被迫临时改变的主意。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种诡异的平静,这种暗流汹涌的僵持!

蓝玉的生,皇太孙的废,他们兄弟的悬而未决........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那个未知的“变故”!

“我明白了!”

朱棡的话音刚刚落下,朱樉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身体的动作,远比他的意识更快。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种拨云见日般的通透与澄明。

他双目圆睁,眼底的迷茫与惶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穿了所有阴谋诡计之后,令人心悸的睿智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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