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拜会张秉用,谦逊释敌意
接连几日,苏惟瑾闭门不出,
潜心“修书”的消息,
伴随着京城士林中对西北军费、
江南漕运日益热烈的讨论,
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氛围。
有些人觉得这新科状元怕是怂了,躲起来不敢见人;
另一些人则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苏惟瑾,不像是个坐以待毙的主儿。
果然,这日晌午刚过,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
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礼部左侍郎张璁府邸的侧门外。
轿帘掀开,一身半旧青衫,未着官服的苏惟瑾躬身而出,手里还捧着一卷厚厚的文书。
门房见是近日风口浪尖上的苏侍读,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传。
张璁此刻正在书房内生闷气。
他授意几个御史准备的,弹劾苏惟瑾“编纂不力”、“曲解圣意”的奏章还没递上去,就感觉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
对方不接招,反而跑去鼓捣什么军费漕运的议题,这让他蓄势待发的攻击有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
闻听苏惟瑾来访,张璁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来了?
呵,还敢送上门来!
让他到花厅等候!”
他倒要看看,这黄口小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惟瑾被引至花厅,态度恭谨,并未就坐,而是静立等候。
待到张璁板着脸,迈着四方步踱进来时,
他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长揖,姿态放得极低:
“下官苏惟瑾,冒昧叨扰张阁老(明代对侍郎等高级官员的尊称),还望阁老海涵。”
张璁没想到他一来就把姿态摆得这么低,
到了嘴边的讥讽言语不由得噎了一下,
冷哼一声,在上首主位坐下,
端起丫鬟奉上的茶,眼皮也不抬:
“苏侍读如今简在帝心,肩负编纂《大礼集议》之重任,
不在翰林院潜心修书,来老夫这陋室有何贵干啊?”
语气中的讽刺意味,毫不掩饰。
苏惟瑾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刺,
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语气诚恳得近乎“惶恐”:
“阁老折煞下官了。
陛下垂青,委以重任,惟瑾诚惶诚恐,深感才疏学浅,唯恐有负圣望。
阁老乃礼学泰斗,于‘大礼’之议洞见深远,乃我辈楷模。
今日冒昧前来,实是心中惴惴,特来向阁老请教,恳请阁老不吝指点迷津。”
说着,他双手将一直捧在手中的那卷文书恭敬地呈上:
“此乃下官这几日草拟的《大礼集议》编纂大纲,以及部分章节初稿。
其中多有思虑不周、浅薄疏漏之处,恳请阁老斧正。”
这一番做派,完全出乎张璁的预料。
他预想了苏惟瑾的各种反应,
或是据理力争,或是暗中串联,
或是上书辩解,却独独没想到,
对方会如此“谦逊”地直接上门“请教”,还带来了编纂大纲和初稿!
这等于是在编纂工作刚刚开始,
就将主导权和审查权,实质性地交到了他张璁手上!
张璁狐疑地接过那卷文书,展开细看。
这一看,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大纲条理清晰,结构严谨,这不足为奇,苏惟瑾的才学他是承认的。
但令他动容的是,这大纲的核心指导思想,
赫然写着“彰圣学,明陛下之心迹,以垂范万世”!
通篇强调要以嘉靖帝的御制诗文、诏书谕旨为根本依据和最高准则。
而在涉及具体理论构建的部分,
苏惟瑾并未另起炉灶,
反而将他张璁早期几篇关键奏疏中的核心观点,
如“继统不继嗣”、“孝道乃人情之自然”等,
都列为了重要的“理论基石”和“先驱卓见”,
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和篇幅安排。
这……这哪里是来挑衅的?
这分明是来“送功劳”的!
是把编纂《大礼集议》这块大蛋糕,
主动切下最肥美的一块,送到了他张璁的嘴边!
虽然最终定稿权和署名权可能还在苏惟瑾手里,
但这本书的理论框架和核心内容,
已然打上了他张璁的深刻烙印!
张璁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住了。
他抬起眼皮,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依旧保持躬身姿态的年轻人。
面容清秀,眼神清澈(装的),态度恭敬得挑不出一丝毛病。
可越是如此,张璁心中越是惊疑。
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以退为进?
还是真的被吓住了,想寻求自己的庇护?
他放下茶盏,手指在那文书上敲了敲,
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审视:
“苏侍读这份大纲,倒是……颇合圣意。
只是,老夫有些不解,苏侍读年少才高,
何以对老夫这些陈腐旧论,如此……看重?”
苏惟瑾直起身,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敬佩”与“真诚”:
“阁老过谦了。
下官细细研读阁老昔日奏疏,
深感阁老于‘大礼’之见,高屋建瓴,切中肯綮,实为不刊之论。
陛下圣明,烛照万里,采纳阁老之言,方定鼎今日礼法之基。
下官奉命修书,不过是秉承圣意,
将陛下之圣断与阁老等诸公之卓见,
如实记录,整理成篇,以期流传后世,
使天下臣民皆知陛下孝治天下、明察秋毫之至意,亦知阁老等辅弼之功。
此乃下官本分,岂敢贪天之功,
更不敢妄加己见,曲解圣意与前辈心血?”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皇帝,
又拍了张璁的马屁,更重要的是,
明确划定了自己的角色
——一个忠实的记录者和整理者,绝不僭越,绝不贪功。
编纂《大礼集议》这件事,被他巧妙地重新定义为了“落实圣意、汇编成册”的技术性工作。
张璁沉默了。
他盯着苏惟瑾,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或狡诈,
但看到的只有“诚恳”和“谦卑”。
他原本准备好的发难言辞,
此刻一句也说不出口。
人家都把主导权交到你手上了,姿态放得这么低,你还能怎么着?
难道真要撕破脸,落得个不能容人、打压后进的名声?
更何况,苏惟瑾这番操作,
等于变相承认并巩固了他在“大礼议”中的理论贡献和地位,
这对他张璁而言,并非坏事。
“……苏侍读年纪轻轻,便能如此识大体,知进退,实属难得。”
张璁终于开口,语气复杂,敌意虽未完全消散,
但那股剑拔弩张的气势,却明显缓和了下来。
“这编纂之事,关系重大,确需谨慎。
既然陛下信任于你,你便好好做吧。
若有何疑难之处……亦可再来商讨。”
他这话,算是暂时认可了苏惟瑾的“投诚”,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激烈的对抗,暂时是按下了。
“多谢阁老指点!
下官必定谨遵阁老教诲,兢兢业业,不负圣望,亦不负阁老期许!”
苏惟瑾再次躬身,语气中带着如释重负的“感激”。
又客套了几句,苏惟瑾便识趣地告辞离去。
看着那青布小轿消失在巷口,
张璁回到书房,再次拿起那份大纲,眉头却紧紧皱起。
苏惟瑾这番以退为进,谦逊示弱,确实暂时化解了他的直接攻击。
但这小子,真就这么简单?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像一拳打在了厚厚的棉花上,浑不受力,反而让自己有些憋得慌。
“且静观其变吧。”
张璁喃喃道,眼中精光闪烁。
“看他这书,最终能编出个什么花样来!
若敢耍什么花招……哼!”
而离开张府的苏惟瑾,坐在微微摇晃的轿子里,
脸上那谦卑恭敬的神色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
第一步,暂缓燃眉之急,算是成功了。
张璁这头被暂时稳住,至少明面上的激烈冲突可以避免。
但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张璁绝非易与之辈,暂时的缓和不代表真正的安全。
那隐藏在更深处的推手,更不会因此就放过他。
“移花接木”之计已初步奏效,“搅浑水”也正在进行。
接下来,是该考虑“寻外援”和“谋外放”了。
只是,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真正的“外援”在哪里?
而“外放”之地,又该选在何方,
才能既避开漩涡,又能积蓄力量?
青布小轿融入京城熙攘的人流,仿佛一滴水汇入大海,不起丝毫波澜。
但苏惟瑾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依旧汹涌。
他这场如履薄冰的独行,还远未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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