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梁山水泊的村口竖着两根半朽的木柱，上面隐约能看到“保甲连坐，勿纳外客”的刻字，墨色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

贺瑾儿扶着奶奶，梁红玉背着桂娘，野阔与雪雁手拉手脚步踏在村口的青石板上，引来不少屋舍前的目光，有好奇，有警惕，还有几分疏离。

“这就是梁山水泊？看着倒比咱们之前路过的村子规整些。”梁红玉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忐忑，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贺瑾儿的衣角。

雪雁也收敛了之前的活泼，怯生生地把头埋在梁红玉颈间，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陌生的环境。

王巧姑则微微蹙着眉，望着那些紧闭的院门和交头接耳的村民，轻声叹道：“逃难的人，走到哪儿都是外人啊。”

贺瑾儿心里清楚，乱世之中，异乡人最难被接纳，更何况官府有严令管控群居。

她定了定神，拉住一位挎着竹篮路过的老妇人，拱手问道：“老人家您好，我们是南边逃难来的，想找村长求助，不知村长家在何处？”

老妇人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番，眼神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和王巧姑花白的头发上停留片刻，才朝村西头指了指：“最里头那间青砖瓦房就是，不过你们这样的外乡人，村长怕是难做主。”

顺着老妇人指的方向，贺瑾儿一行人找到了村长家。村长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姓王，脸上刻满了风霜。

听闻她们的来意后，眉头拧成了疙瘩：“不是我不肯帮，前些年战乱，官府怕聚众生乱，下了死命令，梁山水泊不准再接纳外乡人聚居。”

贺瑾儿早有预料，语气诚恳：“王村长，我们只求一个安身之所，绝不给村里添麻烦。

奶奶年迈，弟弟尚幼，实在经不起再奔波了。您看村里有没有闲置的地方，哪怕偏僻些也好。”

王村长沉吟半晌，想起李虎今早进山前托人带的话，说遇到一户逃难的人家不易，便松了口：“村里头是真没地方了，不过山脚湖边有间废弃的草棚，原是之前看湖人的住处，后来人走了就荒着。就是离村子远，湿气重，你们要是不嫌弃……”

“不嫌弃！我们怎么会嫌弃！”梁红玉连忙插话，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王巧姑也点点头，轻声道：“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好，多谢村长通融。”

雪雁听到有“家”了，也从梁红玉背后抬起头，小声问：“姐姐，湖边有鱼吗？”惹得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

可就在她们谢过村长，准备前往山脚时，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突然拦了过来，正是村里的保长刘三。

他双手叉腰，语气不善：“王村长，你这是违了官府的规矩！这家人来历不明，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全村都要受牵连！”

村民们也围了过来，有人附和：“是啊村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他们是乱党探子呢？”“湖边那棚子虽偏，可也是梁山水泊的地界，哪能随便给外人住！”

梁红玉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把桂娘往身后藏了藏。

王巧姑握住贺瑾儿的手，指尖微微发颤，却还是强作镇定。

贺瑾儿上前一步，目光坚定地看向刘三和村民们：“各位乡亲，我们只是想活下去。我以人格担保，我们绝非乱党，也绝不会给村里惹麻烦。若日后村里有需要，我们母女三人也能出力，洗衣、种地、采药，我们都能做。”

王村长见状，上前打圆场：“刘保长，这家人也是可怜，湖边那棚子本就荒着，就让她们暂住吧。

日后我会按时上报官府，出了问题我担着。”李虎这时也恰好从山林回来，看到这一幕，开口道：“刘三，这家人我路上遇见过，都是本分人。官府的规矩我懂，她们住湖边不进村子，不算聚众，出了事我也能作证。”

刘三见村长和村里威望颇高的李虎都为她们说话，虽仍有不满，却也不敢再硬拦，悻悻地哼了一声：“哼，但愿你们说到做到，要是敢出半点差错，我立刻把你们赶出去！”

一场小风波就此平息。贺瑾儿带着家人，跟着李虎来到山脚湖边。

那间草棚果然简陋，屋顶有些漏光，墙角长满了青苔，不过收拾一番倒也能住。湖水清澈，岸边长满了芦苇，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水汽。

梁红玉放下行囊，便开始打扫草棚，嘴里念叨着：“有地方住就好，有地方住就好。”

王巧姑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望着平静的湖面，神色渐渐舒展：“这地方虽偏，倒也清静，空气也好。”雪雁已经跑到湖边，蹲在地上看水里的小鱼，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贺野阔也四处打量着飞鸟，贺瑾儿看着家人的模样，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知道，这草棚只是暂时的安身之所，未来的日子还会有更多挑战，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有这湖光山色为伴，有活下去的勇气，就一定能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来。

她卷起袖子，也加入了打扫的行列，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映照着她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

草棚的修缮比预想中更费力。屋顶的茅草朽了大半，稍一触碰就簌簌往下掉，墙角的缝隙能塞进手指，夜里怕是挡不住风露。

贺瑾儿让梁红玉照看奶奶和桂娘，自己跟着李虎上山拾捡干爽的枯枝和茅草。

李虎特意叮嘱，湖边湿气重，茅草得晒透了再铺，不然过不了几日就会发霉。

梁红玉也没闲着，找了几块平整的石头垒起简易灶台，又用带来的粗布擦拭着棚里唯一的木桌。野阔好奇地绕着灶台转，时不时帮着递块小石头，嘴里念叨着：“娘，以后我们就能在这里做饭了吗？”

梁红玉笑着点头，指尖划过粗糙的石面，眼底满是珍惜，这是她们逃难以来，第二个能称得上“家”的地方。

王巧姑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看着孩子们忙碌的身影，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布包，里面是几颗晒干的种子，那是她临走前从自家菜园里悄悄收好的。“瑾儿，”

她朝贺瑾儿招手，“湖边的土看着肥沃，等把棚子收拾好，咱们在屋前开块小地，种点青菜，总比一直吃根茎强。”

贺瑾儿接过种子，心里一暖。她懂奶奶的心思，有了庄稼，才算真正扎下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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