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1章 文春林的错觉
实际上,文春林还真就不知道赵宏图和苏曼丽被抓的事情。
早上八点半,汉东省省委组织部办公大楼已褪去晨间的静谧。
三楼东侧的部长办公室里,阳光透过厚重的落地窗,洒在深色红木办公桌上,将一摞摞码放整齐的文件镀上一层暖黄。
文春林身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领口系着藏青色条纹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鬓角的银丝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却丝毫不减他身为省委组织部长的威严与沉稳。
他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指尖夹着一支钢笔,目光落在面前的《干部考察登记表》上。
纸面干净整洁,只有几处用红笔圈出的批注,字迹遒劲有力。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他今天的注意力并不在文件上,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边缘摩挲,钢笔尖偶尔悬在半空停顿片刻,眼神看似专注,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游离。
昨天傍晚给赵宏图打的那通电话,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心头。
“有些时候,牺牲是必要的,能保全更多人,也能让你的家人平安顺遂。”
他当时说得隐晦,却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暗示。
赵宏图是个聪明人,理应明白他的意思,要么自行了断,把所有秘密带进坟墓。
要么……文春林不敢深想后面的可能性,只在心里默默祈祷,赵宏图能识时务。
这秘密,关乎光明纺织厂那笔国有资产的收购黑幕。
前任省委副书记萧文华的儿子萧云飞,仗着父亲的余威,勾结赵宏图的宏图实业,低价吞并了濒临破产的光明纺织厂,将价值数亿的国有资产通过暗箱操作洗白,变成了他们私人的囊中之物。
而他,作为省委组织部长,因为有萧文华的人情和赵宏图的利益输送,在关键环节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动用自己的关系网,为他们的非法操作铺平了道路。
赵宏图就是这条利益链上最关键的一环,他手里握着收购过程中的所有内幕交易记录、资金流向凭证,一旦出事,他和萧云飞、萧文华都将万劫不复。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文春林的声音平稳有力,瞬间收敛了心神,钢笔尖落在纸页上,划出一道工整的横线。
组织部副部长张明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叠文件,脸上带着严谨的笑容:“文部长,这是昨天汇总的各市干部考核情况,还有下午要讨论的拟任干部名单,您过目。”
“放在这儿吧。”
文春林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文件放在桌角,随口问道:“九点的内部会议,通知到位了吗?”
“都通知好了,几位副部长和相关科室负责人都在会议室等着了。”
张明点点头,见文春林没有再问话的意思,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文春林看着桌角的文件,却没有立刻翻阅。
他端起桌上的紫砂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普洱。
茶水醇厚,却压不住心头的那丝焦躁。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拨通赵宏图的号码。
有些事一旦点破,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必须保持绝对的“置身事外”。
………………
九点整,组织部内部会议准时召开。
会议室里气氛严肃,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人,每个人面前都摆着文件和笔记本。
文春林坐在主位,双手交叉放在桌前,脸上带着惯有的沉稳神色,认真听取着各位副部长的工作汇报。
“目前全省年轻干部培养计划推进顺利,各市推荐的候选人资质都不错,后续我们会组织专项考察……”
“老干部安置工作遇到一点问题,部分退休干部对安置地点有异议,需要进一步沟通协调……”
文春林偶尔点头,适时提出几句指导性意见,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思绪时不时会飘向赵宏图。
那家伙是萧云飞和他之间最重要的纽带,光明纺织厂国有资产收购的每一个环节、每一笔赃款的转移,赵宏图都深度参与其中。
他就像一个装满了炸药的箱子,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会议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结束时已近十点半。
文春林率先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会议室,身后的干部们纷纷起身相送。
回到办公室,他解开领带松了松脖颈,刚在座椅上坐下,桌上的私人电话就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萧云飞”。
文春林的指尖微微一顿,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他没有立刻接起,而是等铃声响了第三声,才缓缓拿起听筒,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云飞?”
“春林大哥,出事了!”
电话那头,萧云飞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甚至有些发颤,完全没了往日的纨绔从容:“赵宏图,赵宏图今天没上班!”
萧云飞是萧文华的独子,仗着父亲昔日的权势,在商界横行霸道,若不是有赵宏图这个“能干”的合作伙伴帮他打理生意、掩盖黑幕,他早就栽了跟头。
如今赵宏图失联,他第一时间就慌了神。
文春林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听筒,但语气依旧刻意放缓:“没上班而已,多大点事,值得你这么慌张?”
“不是小事。”
萧云飞的声音更急了,对文春林说道:“他的司机早上七点就去接他,家里没人应门。秘书打了十几个电话,全是无人接听。我刚给宏图实业的副总打电话,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光明纺织厂后续的资产处置、几个合作方的资金对接,全等着他拍板,现在没人做主,合作方都在催,关键是……没人知道赵宏图去了哪儿!”
“没人知道?”
文春林的眉头轻轻皱起,脑海里飞速闪过各种可能性。
赵宏图是听了自己的话,找地方自行了断了?
还是贪生怕死,带着光明纺织厂的黑料和赃款跑路了?
又或者,还有更坏的一种可能……他被抓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文春林强行压了下去。
抓捕这么大的动作,他安插在公安、检察系统的眼线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透露。
而且他昨天傍晚才暗示赵宏图,就算要抓,也不会这么快。
大概率是赵宏图还在犹豫,或者找地方躲起来想对策了。
“你慌什么。”
文春林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萧云飞道:“赵宏图那个人,心思活络,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临时出门了,没来得及打招呼。或者私下里去处理光明纺织厂的那些尾巴,不想让人打扰。”
他刻意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你也知道,光明纺织厂那笔账,虽然表面上干净了,但总有些闲言碎语,他压力不小,说不定是找地方静一静,想想怎么堵住那些人的嘴。”
萧云飞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他和文春林打了十几年交道,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文春林向来谋定而后动,绝不会对赵宏图的失联一无所知,这番话明显是在暗示他,赵宏图的“消失”大概率和他们之前的“安排”有关,和光明纺织厂的黑幕有关。
一股了然的情绪涌上萧云飞心头,原本焦躁的语气瞬间平复了不少:“你说得对,是我太着急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纨绔子弟特有的侥幸:“那我们现在要不要做点什么?比如让人找找他?或者把光明纺织厂的那些资料再处理一下?”
“不必。”
文春林立刻否决,语气斩钉截铁:“这种时候,越折腾越容易出问题。”
说着话,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让自己的声音更显沉稳:“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如果他真的是去处理私事,自然会给我们消息,如果不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萧云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赵宏图没能“懂事”,真的出了意外,那他们现在做任何动作,都可能引火烧身,反而暴露了光明纺织厂的问题。
“我明白了。”
萧云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那我就先不折腾了,让宏图实业那边先稳住,就说赵总临时出差处理紧急事务。”
“嗯。”
文春林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另外,管好你自己的嘴,还有你身边的人,别乱说话,别把光明纺织厂的事情往外捅,惹不必要的麻烦。你父亲的面子,经不起折腾。”
“放心吧,春林大哥,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萧云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他清楚,现在能保住他的,除了父亲的余威,就只有文春林这个省委组织部长了。
………………
挂断电话,文春林握着听筒的手指缓缓松开,指腹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将手机放在桌面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只有空调出风口送出的凉风轻轻流动,吹动着桌角文件的纸页,发出细微的声响。
刚才在电话里的沉稳镇定,不过是强装出来的表象。
赵宏图的失联,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他心里掀起了层层涟漪。
他想起昨天傍晚给赵宏图打电话时的场景。
电话那头,赵宏图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和难以置信,反复追问“文部长,您这是什么意思”。他当时没有明说,只是用“保全家人”“牺牲是必要的”这类话不断暗示,语气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他以为赵宏图会懂,毕竟这么多年,赵宏图能靠着他和萧文华的关系,低价吞下光明纺织厂,赚得盆满钵满,就是因为足够“识时务”。
可现在,赵宏图失联了。
是真的“识时务”地消失了,还是……他反悔了,带着光明纺织厂的黑料跑了?
或者,被警方盯上,抓了现行?
文春林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隐隐作痛。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桌面上的紫砂茶杯上,杯中的茶水已经凉了大半,像他此刻的心情。
伸出手端起茶杯,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茶水在杯壁上轻轻晃动,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
他连忙放下茶杯,用纸巾擦干桌面上的水渍,指尖的颤抖却没有停止。
身为省委组织部长,文春林在汉东省经营多年,人脉遍布全省,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这一次,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赵宏图知道的太多了。
光明纺织厂国有资产的评估造假、低价收购的暗箱操作、萧云飞通过他转移赃款的路径、还有他收受贿赂的证据……
这些秘密,每一条都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更重要的是,这背后还牵扯着前任省委副书记萧文华,一旦东窗事发,必然会引发一场震动全省的反腐风暴。
如果赵宏图真的被抓了,他能扛住审讯吗?
文春林不敢想。
赵宏图虽然精明,但骨子里是个贪生怕死的人,面对警方的审讯,未必能守住所有秘密。
一旦他开口,整个利益链都会被扯出来,他、萧云飞、萧文华,还有那些依附于他们的人,都将无处遁形。
但如果赵宏图真的听话自杀了,那所有秘密都会随着他的死而埋葬,他们就能高枕无忧了。
文春林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两种可能性,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让他心神不宁。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户。
清晨的凉风裹挟着一丝寒意扑面而来,吹动着他的头发,却没能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窗外,省委大院里的樟树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
来往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严谨的神色,没有人知道,这座看似平静的大院里,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震动全省的风暴。
风暴的核心,就是光明纺织厂那笔被吞噬的国有资产,和那些隐藏在权力阴影下的罪恶。
文春林的目光扫过楼下的人群,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
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些什么。
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主动去找赵宏图。
他需要等,等一个明确的消息。
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文春林重新拿起那本《干部考察登记表》,钢笔尖落在纸页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些干部的考察上了,现在满脑子都是赵宏图,满脑子都是光明纺织厂的那些不能见光的秘密。
他拿起手机,翻出一个通讯录,里面存着几个不起眼的号码,这些都是他安插在公安、检察、税务等部门的眼线。
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拨通。
现在还不是时候,过早地打探消息,反而容易暴露自己。
“再等等,再等一天。”
文春林低声自语,指尖紧紧攥着钢笔,脸色严肃:“如果明天还没有赵宏图的消息,再让眼线打听,同时把光明纺织厂的那些备份资料处理干净。”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文件上,一行一行地阅读,一笔一笔地批注。
但每一次指尖的停顿,每一次眼神的游离,都暴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办公室里的阳光渐渐西移,温暖的光晕慢慢缩小,最终消失在桌角。
文春林坐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证明他还在思考着那场关乎所有人命运的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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