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破茧时,万线同鸣
清明将至,天色阴沉如墨。
京郊南坛外的松柏被风刮得呜咽作响,三十六位白发苍苍的老臣跪于丹墀之下,衣袍染霜,手中高举黄表奏章。
他们联名上书,字字泣血:“织政乱纲常,新规悖祖制!请焚《织事新规》以谢天地,正朝纲于万一。”
大殿之上,皇帝指尖轻颤,目光在奏折与垂首不语的群臣之间来回游移。
空气凝滞如铁。
李崇安趁夜入府,袖中滑出一封密信,声音压得极低:“昭宁长公主,旧党已在南郊设坛,祭礼未启,火盆已备。他们要当着百官之面焚书立誓,煽动清议,逼您退政。”
厅内烛火一晃。
谢梦菜正坐在窗边绣一幅云纹锦帕,针线未停。
听罢,她抬眼一笑,眸光清冽似春水破冰。
“他们要烧书?”她慢条斯理放下银针,“好啊——那就让他们烧个明白。”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长安城内外三十一家织坊灯火通明,机杼声彻夜不绝。
萧玉衡亲自坐镇总坊,调令飞传南北:七日内,万匹“锦书”必须织成。
每一寸素纱皆以秘法刺绣《织事新规》全文,字迹细若蚊足却清晰可辨,布轻仅三两,却韧如丝网,遇水不化,焚而不毁。
“这不是布,是刀。”萧玉衡冷笑,“我们要把他们的‘礼法’,一针一线缝进百姓的衣襟里。”
商队伪装成贡品车队,车轮碾过晨雾,在祭典前夜悄然潜入南郊集市。
次日开市,无数平民争相购布——有人拆开才发现,手中轻纱竟写满新政条文。
孩童念出声来:“凡垦荒三年者,可授永业田。”老农怔住,继而老泪纵横;织工读到“工值按劳计酬”,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梭子。
消息如野火燎原。
清明当日,日出东方,祭天大典如期举行。
南坛之上香烟缭绕,旧党长老颤巍巍捧出《织事新规》正本,置于朱漆火盆之前。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学士仰天悲呼:“此书逆天而行,坏我千年礼教!今日焚之,以儆效尤!”
百官屏息,百姓围观,千双眼睛盯着那卷即将化为灰烬的律令。
就在此时——
狂风骤起!
自天际尽头卷来漫天彩影,数十匹轻纱自空中飘然落下,宛如雪舞飞花,层层叠叠覆满祭坛。
有识字之人拾起一看,惊得脱口而出:“这是……《新规》全文?怎么会在天上?”
一人念道:“导流安民,不分贵贱。”
又一人接声:“耕者有其田,织者享其利。”
声音由零星渐成洪流,人群开始骚动。
原本跪伏劝谏的官员面面相觑,那些曾附和焚书的士族子弟脸色煞白。
他们想拦,却发现四周百姓已自发传阅锦书,口中诵读之声愈演愈烈。
观礼台一侧,裴砚之缓缓起身。
他一向寡言,此刻却踏前一步,面对满场震动,朗声道:
“昔者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文字初降,天地为之震动。今者万民识法,风送锦书,片帛载道,遍洒人间——难道不是天意昭昭?”
他目光扫过诸位老臣,语气陡然转冷:“你们要焚书明志?可曾想过,真正的‘天命’不在宗庙高台,而在黎庶之心?”
全场死寂。
老学士手中的火折子掉落在地,青焰熄灭。
风仍在吹,一片锦书轻轻拂过程临序曾站过的将台旧位,上面写着最后一句:“法立于公,行之为民。”
而在城外十里,蹄声隐隐如雷。
黑云压境般的铁甲军列正疾驰而来,旌旗未展,杀气先至。
为首将领铠甲染尘,眉目冷峻如刀削石刻,腰间长剑随马奔之势轻轻震鸣。
他身后三千边军无一卸甲,人人背负行囊,囊中隐约可见折叠整齐的“锦书”残页。
但他们尚未进城。
此刻,祭坛之上,火焰将燃未燃。
而谢梦菜立于高台,望着远方地平线上扬起的沙尘,唇角微扬,低声自语:
“等的就是这一刻。”
风卷残云,日光刺破阴霾。
南坛之上,香火未散,火盆里的松脂油已点燃了一角黄纸,青烟袅袅升腾,仿佛要将那份《织事新规》彻底送入虚无。
旧党老臣们跪伏如石像,双手合十,口中喃喃祷词,像是在向天地请命,又像是在为一场注定失败的仪式画上悲壮句点。
可就在这死寂将燃成灰烬的一瞬——
蹄声如雷,自远而近,震得地面微颤。
尘土从地平线翻涌而起,宛如沙暴前兆。
三千铁甲奔袭千里,未卸征衣,未解刀剑,如黑潮压境,直扑祭坛!
百官惊退,百姓避让,连那手持火折的老学士也猛地抬头,浑浊双眼瞪向远方。
一骑当先,玄甲染尘,披风猎猎如战旗。
那人眉骨凌厉,眸光似刀,纵马直入禁地,无人敢拦。
他勒马于火盆前三步,缰绳一扯,战马人立而起,嘶鸣划破长空。
是程临序。
大将军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铠甲铿然作响,每一步踏下,都像是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没人见过这样的归师——不进城门,不拜天子,径直奔赴南坛,只为护一本“书”。
他抽出腰间长剑,寒光乍现,一声暴喝撕裂苍穹:
“谁说此书当焚?!”
剑锋横扫,火盆应声而断!
铜铸的边沿被硬生生劈开一道裂口,烈焰倾倒,火星四溅,却再不能吞噬一字一句。
“我边军将士,人人背诵‘九字箴言’——导流安民,耕者有田,工享其利!”程临序声如洪钟,震得松柏落叶纷飞,“北境雪夜无粮,靠它分粟赈饥;伤兵濒死无药,凭它调用织坊麻布裹伤!这不只是律令,这是活命的道!”
他环视群臣,目光冷峻如霜:“今日谁要烧书,先踏过我的尸体。”
无人应答。
连那些曾慷慨陈词、誓以身殉礼的老臣,此刻也只能低头看着手中颤抖的奏章。
他们原以为,只需一把火,便可逼退新政,重掌清议。
可他们没料到,民心早已不在高堂之上,而在街头巷尾、妇孺口中;更没料到,那个被他们斥为“牝鸡司晨”的昭宁长公主,竟早已织就一张无形之网——而这张网的另一端,系着的是千军万马的心。
风未止,锦书仍在飘落。
一片轻纱随风拂过程临序肩头,又被谢梦菜轻轻接住。
她不知何时已登台,素衣如雪,神情静谧。
她托起那片残锦,指尖抚过上面细密绣出的四个小字:
共生长治。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每一个人耳中:
“若天要罚我,为何让千万人识字明理?若天要灭织政,为何让孤儿寡母也能领工钱养家?”
她仰望苍穹,似问天,亦似告世:
“我不惧焚书,只怕民心如炭——可如今,这火种,已烧进了每个人的手里。”
话音落下,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布不断,丝不乱,导流安民共生长治……”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孩子跟着哼唱起来,竟成童谣。
老农抹泪,织女握梭,连大理寺少卿赵元吉站在角落,也不由攥紧了袖中的刑案卷宗——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典礼终了,人群散去。
李崇安默默回到府中,书房门闭,烛火摇曳。
他从暗格取出一份手抄本,封皮写着《织事新规》四字,墨迹尚新。
他曾藏它如藏罪证,生怕被人发现依附新政的痕迹。
可现在,他盯着那本书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轻轻展开,铺平,压在了女儿的识字课本最底层。
窗外,春风拂面。
一块褪色的旧布条挂在屋檐下,原本是用来绑晾衣绳的边角料,如今却被风吹得轻轻摆动,像一只挣脱茧壳的蝶,在晨光中微微振翅,朝着初升的朝阳,缓缓飘起。
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可逆的蜕变,正悄然完成。
而此时,宫墙深处,鸿胪寺的文书已悄然递入内廷。
清明祭典三日后,北狄、南诏、西戎三国遣使来贺“风止谣清”,实则试探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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