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有些真相需要一个恰当的缺口

霍筱不着痕迹地朝她轻轻一眨。

显然，她还从未告诉过女儿傅司宸受伤住院的实情。

四目相对间，温婧读懂了他的用意。

女儿迟早会知道父亲的情况，与其让她措手不及，不如现在就用假设的方式稍作铺垫。

然而小雨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敏感。

问题刚落，她小嘴一瘪，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爸爸……爸爸要是生病了，我就不让他陪我玩了……我会乖乖的，我会给他倒水、拿药……我会照顾好他的……”

小女孩的眼泪来得突然而汹涌，带着孩童世界里最纯粹的恐惧与爱。

温婧心中一紧，立刻将女儿搂进怀里，掌心轻抚着她颤抖的背脊。

“小雨不哭，”她的声音比平时更柔，“爸爸会好起来的。”

霍筱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歉意。

他的本意是铺垫，却低估了孩子情感的浓度。

沈婉清适时递来温热的湿毛巾，艾琳娜也靠过来，小声说：“我爷爷上次生病，后来也好了，还带我去公园了呢。”

小雨在母亲怀里抽噎着，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妈妈……爸爸真的病了吗？”

餐桌上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温婧感觉到霍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沉静而支持。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温柔的清明。

“爸爸受了一点伤，在医院休息。”她选择了一个最中和的表述，指尖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所以小雨要勇敢一点，等爸爸好了，他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好吗？”

这句话既承认了部分事实，又留下了希望的空间。

小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某种安全感。

霍筱这时才再次开口，声音低缓而沉稳：“小雨放心，医院里有最好的医生在照顾爸爸。”

他略作停顿，目光轻轻掠过温婧，又落回孩子身上，用一句更具体的话将那份不安轻轻压实：

“你看，他还能给妈妈发照片呢，这就说明他精神不错，对不对？”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既承接了孩子已知的“爸爸发自拍”的信息，又将其转化为安心的信号。

小雨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个逻辑：能拍照，就代表还好。

温婧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霍筱总是如此，能在最适当的时机，用最恰当的方式，将那些摇摇欲坠的情绪平稳接住，并引向岸边。

午餐在一种更为细腻的氛围中继续。

小雨没有再哭，但显然安静了许多，偶尔会盯着菠萝饭上跳跃的灯光发呆。

当孩子们终于被甜点吸引去注意力时，霍筱借着为温婧添水的间隙，稍稍倾身。

“刚才是我冒失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够她一人听见，“抱歉，我低估了小雨情感的直接。”

他将温水轻轻推到她手边。

温婧接过杯子，指尖传来恰好的暖意。

她摇了摇头，语气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霍总，别这么说。有些口……总要开的……”

有些真相，确实需要一个恰当的缺口，才能缓缓流淌出来，不至泛滥成灾。

吃完午餐，一行人各自回去取了行李，再汇合乘车前往机场。

商务舱内，小雨和艾琳娜肩并肩坐在一起，已经迫不及待地分享起平板电脑上的动画片。

温婧原本与母亲沈婉清邻座，刚放好随身行李，沈婉清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婧婧，”母亲的声音温和而低缓，带着她熟悉的，不动声色的体贴，“你坐这儿陪霍总聊聊正事。我正好靠窗打个盹，看看云彩。”

她说着，已拿起自己的羊绒披肩和书，目光慈爱地掠过女儿，又向霍筱微微颔首，便走向斜前方那个更安静的靠窗位。

温婧望着母亲优雅从容的背影，心底了然，这是母亲一贯的方式，用最不着痕迹的举动，为她腾出空间。

她还没收回目光，霍筱已在她身旁的空位坦然落座。

他侧过脸，声音温柔而关切：“需要毯子吗？”

温婧微微颔首。连续几日的紧绷与疲惫在此刻悄然上涌，她确实需要借这段航程好好阖眼。

霍筱抬手示意，空姐很快便送来一张蓬松柔软的羊毛毯。

“谢谢。”她轻声接过，将毯子裹紧肩头，熟悉的雪松淡香若有似无地萦绕。

不过片刻，意识便在规律的引擎声中沉沉下坠。

霍筱调暗了她头顶的阅读灯，指尖在平板屏幕上停驻许久，却未翻动一页。

他的目光掠过她微蹙的眉心，最终轻轻落在她随呼吸起伏的肩线上。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将身体朝走廊方向侧了侧，为她隔开过道偶尔经过的光影与人声。

左手悬在扶手上方半晌，又缓缓收回……，终究只是将平板上的文件悄然点关，任由屏幕暗下去。

时间在引擎的低吟中被拉长。空姐轻步经过时，他抬手无声示意，婉拒了饮品服务。

当温婧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朝窗侧偏了偏头，几缕发丝滑落颊边时，他的指尖在膝上微微一动，最终却只是将空调出风口的方向悄悄调转。

经济舱传来孩童隐约的哭闹声时，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随即从随身行李箱中取出降噪耳机，动作轻缓地倾身……却在距离她耳畔寸许处停住。

迟疑片刻，他终究将耳机轻轻放在了她手边的空位上，以备她随时醒来需要。

月光透过舷窗流泻而入，在她睫毛下投出一小片疲惫的阴影。

霍筱的目光在那片阴影上停留良久，深沉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未曾言明的情绪：关切、歉疚、守护，以及一丝被完美克制在理智之下的，更深沉的悸动。

他最终只是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未出口便消散在空气里。

然后，他重新打开平板，调至最低亮度，开始处理那些似乎永远处理不完的邮件。

仿佛方才那漫长凝视里的万千心绪，从未发生。

飞机在S市机场平稳着陆，轻微的颠簸让温婧从沉睡中醒来。

她睁开眼，身上柔软的毯子仍妥帖地盖着，舱内广播正以温和的语调播放着抵达信息。

她下意识侧目，发现霍筱已收拾妥当，正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清醒得不似刚结束长途飞行。

“刚到。”他声音温和，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睡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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