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静待桂榜
又过了三日,身体彻底恢复回来洗完澡后,秦浩然便从客栈搬回书院斋舍,简单归置,迅速恢复了往昔的节奏。
只是窗外几竿修竹依旧青翠,只是叶尖悄悄染上些微黄之意。
书桌上,重新摆上了常读的《史记》、未读完的《朱子语类》,以及一叠素白的稿纸。
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翻开书页,继续研读起来。
然而,书院并非真正的世外桃源。放榜日期一定,留院的生员们,脸上的神情各异,却都难掩心底的波澜。
有人终日捧着书,眼神却飘忽不定,半天翻不了一页。
有人三三两两聚在廊下、亭中,议论着真伪难辨的消息。
“听说今科主考是那位以‘峭刻’著称的周大人,文章若不沉稳老辣,怕是难入法眼。”
“誊录已毕,正在分房校阅,最快也要旬日之后才有结果。”
“家父托人打听,说某房官偏好骈俪,另一房则重质实,这运气也紧要得很!”
这些话语像风中的蒲公英种子,飘到哪里,就在哪里引发一阵或忧或喜的骚动。
秦远山和秦守业两人,每日清晨,秦守业去早市买最新鲜的食材,或鱼或肉,或时令菜蔬。
秦远山则负责在租住小屋那简陋的灶台上,炖汤、炒菜。
变着法子想让浩然吃得好些,补回贡院里耗损的元气。
午时前,两人必定提着多层食盒,准时出现在书院门口。
门房早已认得这对的乡下汉子,知道是秦相公的家人,往往通融放行。他们穿过庭院,来到秦浩然的斋舍外,轻轻叩门。
食盒打开,热气伴着香气扑面而来。有时是一碗熬得奶白的鱼汤,几块煎得金黄的豆腐。
有时是一碟香气四溢的红烧肉,配上碧绿的炒青菜。
糙米饭总是盛得冒尖,秦浩然劝过几次,说书院伙食尚可,不必如此麻烦。
秦远山总是把眼一瞪:“书院那清汤寡水,能有什么营养?你刚熬了一场大劫,就得好好补回来!听话,多吃点。” 秦守业则在旁把菜往浩然碗里夹。
看着侄儿吃得香甜,两人脸上才会露出满足的神情。
但他们自己往往匆匆扒拉几口,饭后,他们很少久留,收拾好碗筷,叮嘱浩然注意休息,便又提着空食盒离开。
离开书院,闲逛于武昌城的大街小巷,收集着各种风声。
城隍庙前的茶摊,几个老书生模样的正在高谈阔论,秦远山便在不远处蹲下,假装歇脚,耳朵竖得老高。
贡院街附近的小酒馆,常有低级书吏、衙役光顾,秦守业进去要一碟花生米,二两最便宜的酒,能坐上一个下午。
听到湖广今科取士名额或有增加便心中一喜。听到某世家公子早已打通关节又心头一沉。
听到暴雨损卷,恐影响阅卷进度则担心浩然的卷子是否安然无恙…
真真假假的消息,冲击着他们本就少的认知。
回到住处,分析这些消息,试图拼凑出对浩然有利的图景,常常争论到深夜,又互相安慰。
这一日午后,秦浩然正在斋舍临摹一篇前人的策论范文,专注于其起承转合的妙处。
书院的副讲席,一位姓沈的夫子,经过斋舍区,见多数房门或紧闭,或里面人影烦躁走动,唯有秦浩然端坐案前,执笔书写,姿态沉静,外的一切纷扰皆与他无关。
沈夫子心中微动,踱步至门前,轻咳一声。
秦浩然闻声回头,见是沈夫子,连忙起身行礼:“学生见过沈夫子。”
沈夫子微微颔首,走进斋舍,目光扫过收拾得井井有条的书案和床铺,最后落在秦浩然尚未干透的临摹字迹上,笔力虽仍显稚嫩,但架构端正,气韵已显平和。
开口问道:“秦生,如今满院皆躁,流言纷飞,人心惶惶。老夫观你气定神闲,案头功课不辍,莫非对那桂榜之名,真就如此笃定,全然不放在心上?”
秦浩然不喜虚言,便放下笔,恭谨而坦诚地答道:“回夫子的话,学生不敢欺瞒。放榜在即,关乎前程,学生心中岂能无虑?每每思及考场发挥,文章得失,家中长辈期盼,亦常感忐忑,夜半时分,亦有心潮难平之时。”
然学生更知,焦虑彷徨,如无桨之舟于怒涛,不仅无济于事,反易迷失方向,徒耗心神精力。
学生年幼,资历尚浅,即便此番榜上无名,亦是常理。
若因一时失利便怨天尤人,自暴自弃,乃至荒废学业,则非但辜负往日苦读,更是断绝将来进取之机,实为不智。
学生以为,科场得失,固有运气,然根本仍在学问。
若不中,正说明学生经义未通,文章未达,见识仍有不足。
正当以此为契机,返观自省,沉心静气,查漏补缺,加倍用力于学问根本。
倘若因外事未谐,便自乱阵脚,忘却读书人立身进学之本职,才是真正的失败。”
这一番话,情理交融,既坦承了人之常情的忧虑,更彰显了一种超出年龄的清醒认知和坚韧心性。
没有少年人常有的轻狂或故作豁达,只有一种基于对自身处境清晰判断后的务实。
沈夫子静静听完,严肃的脸上柔和了些许,眼中满是赞赏。
他教书育人多年,见过太多才华横溢却心气浮躁,一遇挫折便萎靡不振的学子。
像秦浩然这般,在巨大悬念面前,仍能保持如此清晰的头脑,将注意力放在自我提升上的年轻人,确实少见。
“唔,不滞于外物,不馁于困顿,明理而笃行,小小年纪,能思虑至此,颇见心性。”
目光扫过书案一角,看见那副秦浩然偶尔用来打谱的木质棋盘,心中一动,问道:“学业固不可废,然弦绷太紧亦非善事。可愿与老夫对弈一局,略作消遣?”
秦浩然忙道:“夫子垂爱,学生荣幸之至。只是学生棋力浅薄,恐难当夫子妙手,还请夫子手下留情。”
“弈棋之道,亦在修心,胜负不必挂怀。” 沈夫子已在对面坐下。
秦浩然便取出棋盘棋子,两人猜先,秦浩然执黑。
秦浩然布下最稳妥的星小目开局,沈夫子则以二连星应对。
起初数十手,秦浩然下得极为本分,占角守边,夯实根基,并不主动挑起复杂战斗。
沈夫子几番试探,或侵消,或挑衅,秦浩然应对得法,该退则退,当守则守,棋形始终保持着弹性。
进入中盘,沈夫子凭借老到的经验,在一处局部纠缠中取得微弱优势。
若是寻常心浮气躁的学子,此刻或许急于扳回,行险用强。
但秦浩然只是微微蹙眉,凝神计算片刻,便果断舍弃局部一些残子,转而经营外势,开辟新的战场,局面竟未崩溃,反而因弃子取得先手,在另一处获得了补偿。
秦浩然的棋,不见凌厉杀伐,却透着一股沉稳坚韧的力道,如同溪流穿石,不疾不徐,但方向明确。
一局终了,沈夫子毕竟功力深厚,以三子半的优势取胜。
并未过多点评棋局具体得失,而是看着正在默默收拾棋子,神色平和的秦浩然,缓缓道:
“棋枰之上,可见心迹。顺境不骄,逆境不躁,得失寸心间,取舍有章法。浩然,你此番心境,甚好。继续保持这般定力,无论九月桂榜如何,你之根基已固,来日之路,必能行稳致远。”
秦浩然起身,拱手行礼:“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沈夫子离去后,斋舍重归宁静。秦浩然将棋盘收起,重新坐回书案前。
秦浩然在用最笨拙的方式,应对着命运的悬决。
一心一意,看书,思考,强大自己。
秋光渐浓,院中桂花开始孕育细小的花蕾,静待绽放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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