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醒来

意识如同沉溺在深海中许久，终于挣扎着浮出了水面。

顾山月眼皮颤动了几下，才艰难地睁开。视线先是模糊，继而缓缓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床榻边一张写满疲惫与担忧的熟悉脸庞。叶淮然就坐在那里，下颚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似乎许久未曾合眼。

见她醒来，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亮起，像是暗夜里骤然点燃的烽燧，紧绷的下颌线条瞬间松弛，一种近乎虚脱的释然从他眼底深处弥漫开来。

顾山月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用力吞咽了一下，第一句涌入脑海、冲破干涸喉咙的话，带着沙哑的急切，却是：“玉簪……封印……解开了吗？”

叶淮然浑身猛地一震。

他看着她苍白虚弱、却依旧第一时间关切着他血海深仇线索的模样，心中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感动、愧疚、庆幸……种种汹涌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惯常冷静自持的堤坝。

这个在尸山血海里都不曾皱眉的男人，此刻喉头竟有些哽塞。

他没有回答，而是俯下身，伸出双臂，用一种近乎笨拙却又无比用力的姿态，猛地将床上那具纤细脆弱的身躯紧紧拥入怀中。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确认她的真实存在。

顾山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勒得轻轻哼了一声，却并未挣扎，只是顺从地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胸腔里那颗心脏剧烈而失序的跳动。

半晌，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才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嗯，解开了。”

他稍稍松开她，从怀中取出那支玉簪。

只见原本通透的簪体内，那缕纠缠不去、如同活物的淡粉色血迹已然消失无踪，簪身恢复了清澈莹润的本色，只在核心处，隐约能看到一些极细微、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窥见的奇异纹路——那便是隐藏其间的矿脉图，叶家满门血案的关键线索，终于重见天日。

“在你昏迷的时候，它便自行净化了。”他低声解释，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脸上，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远比玉簪解封更为复杂。

“那就好，”顾山月疲倦一笑：“好歹这个法子管用，就说你聪明，能寻到这样的法子。”

“你，”叶淮然喉头一紧，几日来紧绷的情绪骤然放松，叶淮然的心也像缺了一个口子，如何也提不起精神，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如何也开不了口，这几日的艰难，对她的感激，对此事的彷徨，对结果的担忧，万般念头化成一声长叹，他俯身再次将人揽入怀中，克制而温柔，他明显感受到了怀中人的轻颤：“看你平日精明，却是个傻的……”

顾山月自然能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答，只是笑笑将头靠在他的脖颈处，她实在是累极了……

顾山月醒来后，身体依旧虚弱。

叶淮然将各种名贵补品流水似的送入房中，她倒也乐得清闲，安心将养。只是几日下来，她发觉府中似乎安静了许多，仔细一想，竟是许久未见赵华荣的身影。

“华荣呢？”她靠在软枕上，捧着温热的药膳，疑惑地问。

叶淮然正替她掖好被角，动作微微一顿，神色如常道：“府上这几日发生了不少事，等你再好些，我慢慢说与你听。赵小姐……她去了她想去的地方，做些她想做的事。她说待心愿达成，自会再来见你。”

顾山月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有话，但见他无意深谈，便也按下好奇，点了点头。她能感觉到，赵华荣不再是从前那个依附父母的乖乖女，她本身便极为聪颖，如今不再为了家庭自苦，看事情更是通透了。

叶淮然看着她乖巧喝药的模样，沉吟片刻，又道：“还有一事，关于你的身世。”

顾山月眼睛倏地一亮，立刻放下药碗：“有线索了？是鬼手张找到了？”她立刻联想到之前追查时，那个在关键时刻被不明人士掳走的黑市神秘药商，这么久以来本以为没了下文的。

叶淮然却摇了摇头，眉头微蹙：“并非如此。赵家倒台后，我清查其产业，包括永昌绸缎庄。当初新品发布会混乱，以及买通人制造混乱的药粉，确系赵家通过鬼手张购得。但据我深查，那是赵家与鬼手张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联系，此前并无交集。鬼手张也并非被赵家掳走，他们事后只是给了银钱让他躲藏起来。赵家已然流放，此讯可信。”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凝重：“也就是说，当初在我们找到鬼手张之前，抢先一步将他掳走的神秘人，并非赵家。对方是出于私怨，还是针对你，抑或是……别的我们尚未知晓的原因，目前仍是谜团。这条线，暂时是断了。”

顾山月闻言，眼中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黯淡了几分。

叶淮然话锋一转，看着她，眼神变得深邃而温和：“不过，并非全无进展。这次……通过一些其他的方式，我察觉到了些许可能与你的身世相关的信息。”

“其他的方式？”顾山月的好奇心又被高高吊起，她眨了眨眼，忽然笑了起来，带着点劫后余生的俏皮，“看来我这一晕，晕得还挺是时候？不仅解了簪子封印，还晕出了身世的线索？这买卖不亏！”

看着她苍白小脸上那雀跃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神情，叶淮然心中最后那点因让她冒险而产生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

他知道，找到家人，是她深藏心底的渴望。

他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碎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宠溺：“所以，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养病，尽快把身子养好。等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顾山月立刻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我保证，很快就能活蹦乱跳！”

看着她重新焕发的活力，叶淮然唇角微勾。

然而，在他心底深处，却萦绕着一丝疑虑——从安知微那日的反应来看，顾山月的身份可能真与靖安侯府有关，但那日送走安知微后，后者却再全无动静，难道是不准备认回顾山月，这事自己暂且只当不知道，且得见招拆招，这些事情，他也暂时不打算让她知晓。

眼下，让她安心快乐地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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