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小顺显才

阳春三月，正是人勤春早的时节。这天上午，龙千里起了个大早，洗漱完后，正准备吃完早餐，赶着下乡去参观李百福在承包地里栽种的花椒树，小岗突然走了进来。小岗坐在椅子上等他父亲吃完早餐，龙千里抬眼看了一眼小岗，问：“你不去上班，坐着干啥？”

小岗说：“等你吃罢了，我说个事。”

龙千里没抬头：“啥事？你说。”

小岗说：“等你吃罢了再说。”

龙千里问：“啥事，这么慎重？”

小岗说：“爸，我准备国庆结婚哩。”

龙千里惊得放下筷子，瞪大眼睛：“啥？你要结婚？”

小岗说：“我跟邱莹商量好了，准备国庆结婚。”

龙千里板着脸严肃地说：“这不行，这件事早给你说过，我跟你妈都不乐意，咱们两家不合适。”

小岗有些急：“咋就不合适了？我们两个结婚，你们大人掺进来做啥？”

龙千里气得拍了一下茶几：“你眼里还有父母家庭没有？啥叫我们掺进来？难道你的婚姻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是从墙缝里憋出来的？自个儿顺墙长了那么大？况且，连声招呼早不打，搞突然袭击！”

小岗说：“我们商量好了，不搞结婚仪式，我们出去旅游结婚。”

龙千里呆呆地看着小岗，半天没有说话，低头把半碗鸡蛋汤全喝下后说：“这事等我下乡回来和你妈商量了再说。再说，连个啥没准备，你结个啥婚？”

小岗还想说啥，龙千里已站起身，阴沉着脸走出了房间。

龙千里带领着观摩队伍，乘坐着租来的大轿车黄尘滚滚地来到了剪子湾李百福家小顺种的花椒园。小顺作为园艺站的技术员也被通知参加。小顺对参加这个观摩活动心里有些发慌，因为是参观他种的花椒园，要让他大介绍，他大肯定说不上啥，那会牵扯出他来，他是个上班职工，咋能不务正业搞果园？所以，他一直对外说，是他星期天给家里帮忙看护管理的。小顺也让他大这么对外说，小顺说他是国家干部，不能不务正业，让他大对外说帮家里种的。那时刚兴起下海经商一说，还没听说过下海种地的。

村支书李有福在乡上开会时，乡上让各村发展多种经营，经商、建筑、运输、种植、养殖、贩运都可以。轮到李有福汇报本村情况时，李有福说他们村李百福正在打水烟瓶打铜铃，搞家庭手工业，地里还种了两亩花椒树，秦贵五以前跑货郎担，现在摆起了摊子。李有福还说了村上有几家做豆腐挂粉条养鸡养羊的事。乡书记魏智发听了李有福的汇报，眼前一亮，觉得李有福说的李百福种花椒树的事，很符合当前种草种树、脱贫致富的形势，这与龙千里提出的希望在林果的思路相吻合。

魏智发在会上问李有福：“那个李百福啥时种的花椒树？长得咋样？”

李有福说：“去年春首上种的，到今年一年多的时间了，长得好的哩，已经杈扩了五六个枝子，看起来旺盛得很。”

魏智发听了李有福说的情况，觉得这能作为乡上发展林果业的典型报上去。虽然李百福提着猪腰子到他办公室甩出了那句气人的话，但后来证明这个李百福算是懵对了事情，瞅对了人，正像郭祥玉说的，这个李百福与龙千里多少有些瓜葛，偷着把地分到了户，他个人成了全县的红人儿，反倒把自己逼得成了反面的典型。这次李百福种花椒树的事再不能压着不报，龙千里正在大力推广山区种树的事，得尽快上报此事，挽回一下以前不识时务的呆笨与蠢笨。魏智发立即去县上给邱明泉和邢佳汇报了这事。邱明泉与邢佳又汇报给了龙千里，龙千里听后，忽然想起去年李百福来找他送那字据的时候，李百福的老二小顺来找他，让他给李百福做工作在山上种花椒树的事。龙千里想，这正合了他提出的“潜力在山区，希望在林果”的全县林果业的发展思路。他让邱明泉通知魏智发，几天后组织各乡镇的书记乡长到李百福的花椒园里去观摩，作为在山区示范推广的典型，向各乡推广。

魏智发和李有福，以及乡上的几个干部来到李百福的花椒园，李百福蹲在地埂上等着来参观的人。两辆大轿车在山梁上停下来，龙千里从车上下来，跟在身后的有分管农业的邱明泉、邢佳，分管财税的郭祥玉和农委主任宋广义，农业局长邓九成。一行三四十人从山梁上下来，顺着蜿蜒的沟边山道来到了花椒园。

魏智发迎了上去，龙千里握了一下手，走过去与李百福、李有福握过手，龙千里笑着对李百福说：“你去年想不通，不想种，你看今年咋样？还是你儿子有创劲，孙猴儿敢在蟠桃园里摘桃子，你儿子就敢在干旱高寒山区种果树，真不简单！”

龙千里让参观的人先就近看花椒树的长势，下来让李百福介绍栽种管理经验。有几个乡镇领导像是没听见龙千里的说话，站在地边拍打着尘土；有几个聚在一旁，互散着烟抽烟说笑。龙千里沉下脸，让宋广义把那些人叫过来，那些乡镇领导聚拢过来，龙千里沉着脸说：“我们是搞农业的，心思要放在农业上，时刻想着你们乡上哪个村最穷，哪个家庭还只是填饱了肚子，离脱贫还很遥远。世间万物生于土，就那么怕尘土、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旁闲扯？”

龙千里让参观的人到几个地块都去看，看完听介绍。挨批的几个乡镇领导跟着大家散开，去看种的花椒树。四五块层叠的梯田地里，只见一排排花椒树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已杈扩的枝条舒展着枝杈，椒叶墨绿，枝头还在吐着嫩芽。龙千里看到站在地边没动的李百福一脸木讷，便走过去问道：“你咋没跟过去，给大家介绍介绍？”

李百福说：“让小顺引着看，这种树的事，其实是娃娃经管看护着哩，我啥也不懂，这你知道。人家的办法多，跟老辈人的种法根本不一样。我看过，人家种的树，根底下铺着一层烂草，上面又盖着塑料纸，说是保湿保温，防水分蒸发。”

龙千里笑着说：“有知识的人就是不一样，你还不让他种树，现在咋样？”

李百福说：“我把这娃看低了。去年树栽上刚露头发芽，杈了新枝子，到秋后有了霜冻，娃娃连着麻明儿上来过几次，拔了地埂子上的烂柴孽草点着，在周围满地地放烟熏。庄里人问他没事干满地放烟做啥，他说驱寒气，防霜冻，防着把刚露头的嫩芽冻死。嫩芽儿冻死，树不是丁死，就是一年不长，没有枝杈杈扩，耽搁了一年的生长期，死的树还会增加。”

龙千里惊奇地笑着说：“看来你进步不小呀，也有了种树知识。”

李百福说：“都是娃娃在地里给庄里人说，庄里人传，我慢慢想，也是这个理，这娃鬼点子多。”

龙千里问：“怎么样，家里都还好吗？孙子多大了？”

李百福说：“还好，大孙子过七岁了，小的一个三岁多。”

龙千里说：“到上学的年龄了，大后人现在在干啥？去年他在城里给人家送煤，给我也送过煤。我问他话，他翻起身就跑。”

李百福拉着脸没有言语。

龙千里接着问：“他还在县上做活吗？”

李百福摇了摇头，半天才说：“人完了，已经过世多半年了。”

龙千里惊得叫了一声：“啥？过世了？”

李百福把脸朝向远方，看那些三三两两看树的人。

龙千里又问：“啥原因过世的，病吗？”

李百福点点头说：“大后人小的时候不小心把下身绊了，身子一直弱瓤，去年修房从房上跌下来，又绊了，抽着腰，抱着肚子几个月，后来想不开，就……”

龙千里唏嘘不已：“才多大呀，咋能有那想法？”

李百福说：“刚过四十二，唉，他的命。”

龙千里终断了问话，无意中的闲聊，惹出了老联手的伤心事。他不知道怎样安慰李百福，十六七年的交情，使龙千里心里觉得也像压了块石头，沉重起来，龙千里想，怎样才能缓解一下老联手老年失子的沉痛心情哩？

参观的人陆续折了回来，龙千里扫视了一下人群说：“大家看得咋样？有啥感受和想法没？”

聚拢的人群瞅着龙千里，没有一个人搭言。龙千里接着说：“那就让种树的人先给大家讲一讲，介绍一下边远高寒山区怎样种树的经验。”

龙千里转身问站在身后的李百福：“怎么样？你说还是娃娃说？”

李百福说：“让小顺说、让小顺说，虽说是我的地，他照看着经管着哩。”

随后，李百福和李有福同时喊叫着小顺，小顺躲在人群后慢慢走过来。

龙千里看着小顺对大家说：“他是老李的儿子，是他做通他父亲的工作，让在这干山秃岭种花椒树的，下来就让他给大家介绍他种树的知识和经验。”

小顺站在人群的另一头感觉很不自在，在这么多领导面前说话，是平生头一回。他拘束地捏着自己的手，看了看龙千里，龙千里鼓励似的点点头。

小顺紧张得一张口竟说出一句：“在高寒山区能不能种成树？”小顺停顿了一下，接上说：

“这要看你咋想咋种。想通想明白了，就要相信科学，用科学的方法栽植、管理、防护、修剪，简单说，就是栽、管、护、防、剪，这些需要具体的专业知识和科学的配套措施。”

小顺向大家介绍了从一开始有了在山区种花椒树的想法，一直说到现在花椒树的生长趋势，最后说：“说了这么多，关键在于防护和管理。花椒树耐旱喜潮，但也不能让根部太湿，太湿容易使根部腐烂生蛆，太热容易生虫，像蚧壳虫、卷叶虫、红蜘蛛这些，要一棵树一棵树地细心观察，发现了就要及时喷施农药，修剪树枝，让空气流通。任何植物都在气候、土壤、光照、雨水的作用下，自我生长调节，但相对管护的人来说，植物都是被动地调节生长，作为管护者，就要主动勤察、勤看、勤防、勤管，要人为地给予主动干预管护。这同抓养看护小孩一样，你看护管理的措施到位了，就能健康成长，结出好果实。植物也一样，科学的方法、配套的措施、专业知识、全身心的投入到位了，就会栽种好果树，也会结出果型饱满、丰润鲜亮、产量高的果实来，就能卖个好价钱。”

小顺停顿了一下，扫了扫正在注意听他讲述的人群说：“花椒的经济效益好的哩，现在市面上一斤花椒能卖三十元左右，一棵花椒树挂果头一年能结六到七斤，以后产量不断增加。到盛果期，一棵树能摘十二三斤花椒，按一斤三十元算，一棵树的花椒能卖三百六十元到四百元之间。总的来说，花力气种树，最终还要看经济效益。我帮家里栽种的这些花椒树，三年以后，就会少量挂果结花椒，管护好，五到十五年就是盛果期，到盛果期，两亩地，一百四十多棵花椒树，一年能卖五万多元到六万元。当然，我说的这个是低估保守价，到时还要看当年的市场行情。十五到二十年是稳产期，二十五年以后就是衰老期。所以，花椒树的产果周期时间很长，经济效益可观。”

小顺说完后，人群里啧啧声不断，有交头接耳的，有唏嘘不已的，有惊叹开了眼界的，有说增长了见识的，有说一年能挣五万多元，太离奇的。

龙千里看到了人群的浮动，他转脸与邱明泉、邢佳、郭祥玉耳语了几句，几个人都摇了一下头，龙千里转脸面对人群问：“今天的观摩，大家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收获、受到启发没有？”

众人一呼声地说：“开了眼界，长了见识，种树确实是一条脱贫致富的好路子。”

龙千里说：“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就好。认识了，思想开窍了，就要体现在行动上，付诸实践。一年五万元的收入，要多少亩地的小麦能卖到五万元？回去以后，要给群众讲清楚，说明白，就用今天的现场事例给群众讲。各乡镇都要尽快积极行动起来，在全乡做好解说宣传和群众的思想疏导动员工作，先选好两三个示范户，示范栽种果树。我个人想，不局限于栽种花椒，其他像苹果、梨都可以栽种。李技术员，苹果、梨这些树种，高寒山区可以种吗？”

小顺被龙千里叫了个李技术员，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他大声说：“可以种，但要换品种，配套措施要跟上。以前的‘老三红’产量低，品质不是太好，含糖量低，水分少，树型太大，加上我们这里干旱少雨，土壤养分和水分始终供不上，树型太大，果品品质一直上不来。要换‘新三红’，像红富士、新红星和金嘎啦都可以种。”

龙千里说：“就是嘛，思路要打开。各乡回去以后，要根据乡情和群众的意愿尽快行动起来，各乡今年都要示范，明年全面推开。生存在我们这块穷困的黄土地上，到哪里去找摆脱贫困的路子？我看就是要做土的文章，发树的财。全县十万户人在农村，怎样让这么多农户尽快摆脱贫困富起来呢？我年初在全县农村工作会上就提出：潜力在山区，希望在林果；关键靠科技，根本抓水保。这应该是我们这个农业大县、穷县、干旱县、特困县的根本出路。”

龙千里借机还讲了许多，最后说：“今天我在这里表个态，凡示范栽种果树的示范户，县上免费给他们提供树苗、化肥和塑料薄膜。明年全面推开的乡镇，县上给每户农民免费送一捆薄膜，乡上要免费送一袋化肥，树苗由农民自选。不见行动，无动于衷的乡镇公开检讨，通报批评，扣发书记乡长本人工资，推迟全乡工资的发放。”

观摩结束后，龙千里与李百福、李有福、魏智发握手告别，坐车返回县城。


　　(https://www.shubada.com/119145/41896540.html)


1秒记住书吧达：www.shubada.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shuba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