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私下探访
龙小玉等父亲坐下吃饭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地问:“爸爸,知青开始安排工作了,你知道不?”
龙千里说:“知道,咋不知道,前天上会研究的,七四七五级全部安排,七六级明年安排。”
小玉说:“那你咋不跟我说一声?”
龙千里瞟了一眼对面的爱人说:“说啥,按政策安排,你是七四级的,到时肯定就安排了,还能把你落下?”
儿子龙小岗兴奋地说:“我姐就要安排工作了,我明年毕业,现在又不上山下乡了,爸爸,我是不是也会马上安排工作?”
小玉说:“我还没分配哩,哪有你的份,去去去,少打岔,我在问爸爸哩。爸爸,都分配的是哪些单位?”
龙千里说:“问单位干啥?哪个单位都一样,只要好好工作,努力上进,到哪儿都一样。”
爱人孙桂芝说:“那可不一定,时代在变,谁知道以后会变成啥样?你还是为女儿考虑个把稳的单位,最好是坐办公室的单位,干净卫生。”
龙千里故作生气地说:“快吃饭,家里和饭桌上不谈这个,我也不会去给任何人说这个事情,分到哪都是工作,关键靠自已。”
小玉说:“爸,我知道你的脾气,也不难为你。你就说说,都是哪些单位,这总可以吧?”
龙千里看了看小玉说:“商业、供销、财政、税务、工商、农业、水电、广播七八个单位。但我有言在先,不许找任何人说情挑单位,我如果知道,立即打回去重新分配。”
孙桂芝阴着脸说:“你爸是黑脸包公,谁的账也不买,别指望让你爸给你开后门。可你不开后门,不一定别人不走后门。”
小玉说:“就是,人家邱慧说她可能会分到财政局。”
龙千里问:“邱慧是谁?”
孙桂芝说:“邱明泉的女儿,你不知道?”
小玉说:“我爸爸只知道工作,搞他的责任制,还是过去他那一套,在干校五六年,都不知道社会上上个工农兵大学、安排当个工人、买个紧缺商品,走后门走翻了天。”
龙小岗说:“爸爸还在旧社会,现在是改革开放新时期,新旧两重天,错把今天当昨天,爸爸,你要面对现实,走务实利己之路。”
龙千里气的得把筷子拍在饭桌上:“放你的屁!”
他瞪了一眼孙桂芝,骂小岗道:“你一个未毕业的高二学生,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准备去考学,瞅着你爸给你安排工作,还学得这么庸俗世故,你的人生志向、远大抱负到哪里去了?就想着找个单位混日子?我告诉你们俩,别指望让我给你们俩说话铺路。路要自己走,人要自己活,靠老爸,靠别人,永远靠不住。吃饭!”
小玉偷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母亲,朝母亲吐了一下舌头。孙桂芝瞪了一眼龙千里,朝着小岗说:“吃饭吃饭,哪来那么多的话?油腔滑调,庸俗不堪,连吃饭的气氛都破坏了。小岗要把心思全部放在学习上,准备考大学,你想清楚,清川没有你的出路。”
中午上班后,龙千里准备到几个公社去看看,听康怀礼和宋广义说,地划到户以后,社员家家用心,今年的小麦长势喜人,天应农时,下了两场好雨;地不亏人,庄稼稠密欢实,已开始灌浆。龙千里刚走出办公室,接待室老宋跑来说,地委柳成林副书记的车到了前院。龙千里随老宋往前院走。
柳成林下了车,看到龙千里快步朝他走来,也紧走两步,上前握住了龙千里的手,俩人各自打量着对方。龙千里发现柳成林比在干校时头发稀疏了许多,鬓角开始花白,额头也多了些许皱纹,但面容丰润,气色颇佳。柳成林则看到龙千里还是原来的小平头,虽说脸部多了许多鱼尾纹,但看上去很精神。俩人相互问候寒喧了一下,往后院龙千里的办公室走。柳成林的秘书,一个中等个年轻人跟在后面。
来到办公室,龙千里亲自泡茶倒水,柳成林坐在老式沙发上问:“怎么样,又回到你的老地方,还好吗?”
龙千里说:“还行。我来清川主要是对这里的情况熟,在干校五六年,对这里有感情。再一个就是我爱人一直在清川,她是个支边教师,在这里习惯了,哪儿也不想去。重新安排工作前,地委征求我的意见,我就选择了清川。”
柳成林说:“哦,我还以为清川亏待过你,伤了你的心,你会去其他地方,后来回到地委一打听才知道你来了清川。怎么样,清川的工作好搞吗?”
龙千里坐在一旁说:“清川是个穷县,山大沟深,十年九旱,生活苦焦,但民风淳朴,人都勤劳。前些年穷苦,家家都缓不过气来,有些社员家庭锅都揭不开。”
柳成林小幅度地抬了一下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们都在这呆了四五年。那时候,都这样,哪个省地县不搞形势运动?中央政策下来,你不搞行吗?抓紧搞还怕跟不上趟哩。所以说,上面让咋搞咱们就紧跟着咋搞,但也不能犯糊涂出了政策的圈子乱搞,那样又会跌跟头的。”龙千里觉得柳成林的话中有话,他脑子里快速理了一下思路,想着下面怎么回答柳成林的问话。
柳成林接着问:“我听说你从去年就试着把地划分了,今年全划到户里了?”
龙千里说:“是,是这样。主要是通过调查研究,发现清川全县四十多万人吃粮是个大问题这个实际,县委考虑要解决这么个难题,就得在生产关系上想办法,调整社员与土地的关系,让农民对土地有极大的热情,充满希望,对日子有奔头。”
柳成林轻慢地说:“你的想法是好,可你的做法也太出格了。既没有中央政策,又没有省地文件,也不向地委汇报,典型的个人英雄主义嘛,目无上级,这样会犯错误的。”
龙千里解释说:“试点之前是想着给地委汇报,后又觉得怕地委不让搞,就先让两个公社先试点,结果社员群众热情很高,积极参与,收成更好。经过试点的两个公社,秋粮和小麦收成比往年翻了近一倍。所以,今年就在全县推开了,效果还不错,今年全县小麦长势都很好,出苗率在百分之九十六以上。”
柳成林说:“看来你对你的这项工作还在沾沾自喜,你这是头脑发热嘛,知道不?虽然你的想法是为全县社员群众谋利益,可违背政策的事绝对不能蛮干,没得到上级允许的事不能硬干。你在全地区,甚至全省带了个不好的头,知道吗?你这样干把地委置于何地?把省委置于何地?省委领导要是知道了,地委如何向省委汇报交待?我看,你六七年的干校劳动算是白干了,还是满脑子的发家致富那一套。”
龙千里无言地坐着,他听着柳成林的说话问话如同隔世,怎么还是过去那一套?除了看政策文件、揣摩上级、看风向,再没有别的,从不把老百姓的冷暖放在心上,从不看实际情况是怎么一回事,这样的人和这个阶层的人对干实际工作的人,从来就看不顺眼。不问实际,不问百姓的疾苦,不问青红皂白,大帽子一扣,显出自己的纯洁与无比正确,挑剔、打官腔、作指示、扣帽子是他们的专长。这都啥年代了,进入八十年代了,还搞过去那一套,附合时宜吗?龙千里一直沉默着,那个秘书起身给柳成林添上水,柳成林又问:“你搞的承包责任制经过县委一班人讨论了吗?交流过意见吗?”
龙千里说:“个别交流过,在县委全委会上讨论过。”
柳成林问:“怎么样?是都支持呢还是有反对的声音?”
龙千里说:“支持反对的声音都有,当然,刚提出试点,有些人接受不了,不理解,反对声较高。”
柳成林说:“就是嘛,哪有完全支持的?你要听取这些人的意见,他们为啥接受不了、不理解?那就是你的想法太出格嘛。你不但不虚心听取这些人的意见,他们为啥反对,你反而强行推开了试点,这就是你的主观不对了。你强行推行试点,谁挡得住?谁敢再反对?”
龙千里说:“后来这些人也认识了自己的固步自封与僵化,承认当初没从清川实际出发,没从社员群众吃不饱肚子着想,都迎头赶了上来,积极参与到全县性的责任制落实工作中。”
柳成林阴着脸说:“僵化?固步自封?你的意思是我也僵化固步自封了?”
龙千里笑了起来:“看你说的,柳书记,你在干校对我照顾那么好,我咋能那样说你哩。”
龙千里一语双关地提了一下干校的事,使得柳成林脸色有些难看。柳成林缓和了一下气氛说:“老龙啊,我们都是经历过历次运动的人,是过来人,是吃过苦头的人,我这样规劝你,是为你好。你过去一直是个不安分的人,挨了不少整,现在做了县上的一把手,管理一个县,更要吸取经验教训,把握好方向,坐稳船头,带领全县人民朝着正确的方向走。我这次下来,主要是了解各县贯彻落实省委农村工作前十条精神来的。你这样,把你们县近期工作和责任制推行的情况写个汇报送到地委。另外,你个人也要写份检查交到地委,主要写上无政策文件,未经上级同意批准,擅自搞责任制,又不及时向地委汇报的错误行为如实写上,待地委讨论后,听候地委的意见。”
龙千里听罢柳成林的话,苦笑了一下,不过他爽快答应马上写。他心里清楚,地委很有可能会以相反的意见通报全地区,因为,历史潮流已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
送走了柳成林,龙千里叫上康怀礼,农工部的宋广义和县委办的主任邢佳,上了吉普车,驱车来到二十公里以外上川公社所属的麦地里查看小麦长势。到了几块麦田地边,龙千里让司机停下车,几个人下了车,龙千里下了公路,来到一块麦地里。小麦已长到齐腰高,已开始扬花灌浆。龙千里双手叉腰,深深地呼出一口闷气。远眺,满山遍野的麦田在轻风中翻着麦浪,一阵翻卷着摆向左面,一阵又摆向右面,像是一波赶着一波的绿浪,层层麦田把山川染遍。近看,麦杆挺拔,麦穗抖擞着精神,颗粒饱满地抱团扬着笑脸,像害羞的姑娘一样躲躲闪闪,表露着自己的俊俏笑脸。细瞧,小蝴蝶们和各种昆虫在麦穗上轻舞,灵敏地舞弄着身姿,寻觅着花蕊,采撷着大自然赋予的甘甜。
龙千里伸手摘下一穗麦穗,拿在手心开始用心地搓,他吹去发柔的麦壳,右手食指拨弄着数起嫩绿的颗粒来。龙千里问身边的康怀礼:“康书记,你估计今年全县的夏粮跟往年相比,情况怎样?”
康怀礼和宋广义也在搓弄麦穗吹着麦壳,康怀礼停住手说:“肯定比往年好得多,这长势以前从来没有过,这要归功于你的责任田的划分,社员用心,老天爷帮忙,雨水合节。”
龙千里把手里的麦粒丢到嘴里爵起来,一股小麦的清香爽遍口腔,他望着远处又问:“你看全县的小麦长势都跟这一片长得一样吗?”
康怀礼也把麦粒丢到口里嚼着说:“我跑了六七个公社,各公社地处的环境不一样,川区的好于山区的,向阳的好于高寒山区和二阴地的,这各公社不太平衡,要通过观摩才能掌握全县的情况,也可以通过估产就能预估今年全县夏粮的产量。通过已跑过的那几个公社看,今年全县夏粮要比往年多打三分之一强的粮食,这已成定局,家家户户光小麦一项就能解决全家一年的吃饭问题。”
龙千里问一旁的宋广义:“宋部长,你是农工部的,也是老农业了,你咋看?”
宋广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龙书记,我现在才明白,你去年排除各种阻力的心思了。你是为了尽快让社员群众吃饱肚子少挨饿,过去只看形势,练嘴皮子,打嘴仗,搞得人人自危,都是空喊瞎闹,到头来,康书记还得年年跑省上要回销粮。”
康怀礼说:“看全县小麦这长势,今年不会跑省上了,以后更不会了。”
龙千里说:“就是嘛,事实胜于雄辩,让事实教育人、唤醒人,实践才能出真知嘛。你们说,这小麦还得几天就可以下镰?”
康怀礼很有把握地说:“再要十天半个月到二十天川区的小麦就可以开镰了,半山区阳坡地二十四五天左右,高寒山区的一个月到三十五六天。”
龙千里笑着说:“你掌握得这么清楚?”
康怀礼说:“常年这个时候往地里跑,大概了解一些,这主要是受气温光照地域的影响,各公社都不一样,一川跟一川不一样,一片跟一片不一样,一弯跟一弯不一样,一个山头跟一个山头不一样。川区前后相差一星期到十天左右,山区相差二十天到一个月左右时间。”
龙千里略显振奋地说:“好,你不愧是农业老专家,这么多少年把你荒废了,农业专家成了要粮专家。”
康怀礼谦恭地笑笑,试探性地问:“听说地委柳副书记来了,他来有啥指示?”
龙千里脸部作了个任何人看不懂的滑稽表情,说:“也没啥,让咱们县尽快写个贯彻省委农业前十条的工作汇报,顺便让我写份检查一并送到地委。”
康怀礼瞪大眼睛诧异地问:“让你写检查?为啥写检查?写的哪门子检查?”
龙千里微微一笑:“说我们县没有上面明确的政策文件,未经省地同意,擅自搞责任制,试点前又没及时向上汇报,标新立异,搞个人英雄主义。”
康怀礼鼻子哼了一声:“这都啥时候了,三中全会都开过一年多快两年了,咋还是过去的那一套?管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龙千里说:“这没啥,写就写嘛,写个检查有啥?现在又不像过去,还能推行整人那一套?不过,这份检查要等麦收之后才能写。”
康怀礼说:“对,等夏粮收割之后,用另一种角度写清川的过去和现在,写责任制之前和之后的对比。”
龙千里赞许地点点头。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插话的县委办主任邢佳,凑过来。这个人四十出头,戴着个圆边眼镜,一身的蓝制服,上衣别着支钢笔,显得持重谨慎。他来到龙千里面前低声说:“龙书记,有个事我汇报一下,上午你接待柳书记,一直没机会说。”
龙千里回过头问:“啥事?你说。”
邢佳推了一下眼镜说:“今天上午,上关街市管会的人打来电话说,他们街道门前出现了七八个摆摊子、卖针头线脑的人,问管还是不管?”
龙千里皱了一下眉头,抬头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是这样啊”,后马上转脸对邢佳说:“这件事先放一放,不要管,也不要回电话,再来电话催问,就说已向领导作了汇报,别的啥都别说。”
邢佳答应了一声退在一旁。龙千里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说:“好,咱们回,今天看得不错,康书记分析预估得也很好。”
吉普车经过几十分钟的颠簸,来到县委门口,龙千里让随行的人先下车,他要去一个地方。几个人下车后,龙千里让司机把车开到上关街路口停下,他下车后叫司机回去,一个人独自步行来到上关街,左右观看搜寻着邢佳汇报的摆摊子的人。
龙千里惊呀地发现,这条老街原来尘封多年的几家私人铺子,已然打开,卖起了黄酒香醋和烟酒,路边上出现卖凉粉煽醪糟的担子。再往前走,七八个摆摊子的人蹲在路边,眼前摊开一片床单布或塑料纸,上面摆着针头线脑顶针钮扣染料小包包啥的,有几个中年妇女围观着问这问那看稀奇。
龙千里凑过去,弯着腰看着那些商品,又挪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的摊子面前,蹲下身来问:“你这货从哪儿来?好弄吗?”
那摊主说:“不好弄,都是转货郎儿的人从外地弄来的。”
龙千里问:“你是咋弄的?这么小的货你一个能挣多少钱?”
摊主说:“打听货郎儿在哪,寻的去让来的货,有些是从合作门市部多买一些,也就赚个分分厘厘钱。”
龙千里探询地问:“你咋想到买这些东西的?敢摆吗?就不怕市管会的人抓了去?”
那摊主说:“不怕。现在啥时候了,上面让发展经济,提高群众生活水平哩,地都分了,还和过去一样,管得死死的,叫啥放开搞活、发展啥经济?”
龙千里被摊主说得有些震惊,没想到上面政策上说的开放搞活,被老百姓脑子一过滤,便被理解成放开搞活,而且想的是那么直接现实。龙千里看了一眼摊主问:“你是城关公社的吧?”
摊主说:“就是,城关公社南桥大队第三生产队的。”
龙千里问:“你叫啥名字?摆这摊子有几天了?”
摊主说:“我叫姜春山,刚摆开,不到七天。”
龙千里问:“你咋想的就摆开了这个?不耽搁上屲干活?”
姜春山说:“地分到户里了,有了多余的时间,不像以前一样被队里拴死,被形势压制住,啥也不敢弄。现在放开了,就来点快的,挣现钱!以前手上没一分零花钱,年终分一点红,手里捏得死死的,不敢胡乱花一分钱,穷死了。现在不赶快挣钱,还等着受穷啊?”
龙千里说:“没听到说政策放开了,让摆这个,是县上的政策?”
姜春山问:“你是干公事的吧?你没看报纸听广播?改革开放就是放开搞活,要不咋叫改革哩?我去年把队里的地全分到了户里,苹果园搞了承包,队里的所有农具作价出让,分到户里后秋庄稼长的真个欢,超额缴了公粮,社员收到屋里的秋粮多得没袋子装,今年小麦长得还好,眼看着又是个大丰收。你说能吃饱肚子了,有时间不出来挣点钱,干等着受穷?”
龙千里点着头说:“你还是队长,看来你的脑子活泛。要是农忙了,你这摊子咋摆?”
姜春山说:“到屲上去了,叫女人摆,女人做饭了,叫后人女孩儿摆,再忙了比如割麦家里有急事,停了不摆了,这由自己的哩。又不是上班的人,叫人家管住的哩,闲了拿出来再摆。”
龙千里问:“你摆的这摊摊儿,一天能挣多少钱?”
姜春山看了看左右,低声说:“好着哩,一天能挣六七块钱,见笑比哭强。”
龙千里惊得睁大眼睛说:“那你这一个月的收入要比上班的人多三四倍,还见笑比哭强?”
姜春山笑了笑,开始招呼买主,龙千里站起身,与姜春山告别,独自往家里走。
七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晚饭时分,天边还挂着火烧的云霞,整个县城鳞次栉比的房屋被晚霞照得通红黄亮。不一会儿霞光隐去,当空的云彩骤然间变成乌云,乌云的缝隙间时不时地发出闪电,有经验的老人把这种闪电称作煽伏,意思是天气就要进入伏天了。可是,云层里的闪电一阵强过一阵,把天空撕开一道道不规则的口子,强烈的电光把县城照得通亮,不远处传来沉重的闷雷,由远渐近,一阵强过一阵。
龙千里吃罢晚饭,正坐在客厅里收听半导体中播放的刘兰芳的评书《杨家将》,一声炸雷响过后,半导体中发出呲呲啦啦的杂音,紧接着又是一声炸雷,雷声轰鸣过后,雨点打在屋顶和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龙千里起身站在房屋门口观看。爱人孙桂芝也凑在他身旁,观察着院子里溅起的雨点和水雾。小玉和小岗都站在各自的屋门口看着院里,小岗忽然喊到:“有冷子疙瘩!”
白雨来势凶猛,一阵紧似一阵,豌豆大的雨点中夹带着生雨,而且生雨冷子疙瘩越来越密,一会儿全部变成了生雨,大的堪比大枣,小的如同大豆,空气中霎时寒气逼人。生雨下了三十多分钟,瓦片已被打破多处,小玉和小岗都叫着自己的房间开始漏水,各自用脸盆去盛水。龙千里住的房间也开始渗淌,孙桂芝端着个脸盆放到渗水的地方。院子里积满了半尺厚的冰雹。
龙千里转身回到房间,阴沉着脸开始换雨靴。孙桂芝诧异地问:“雨没停,你要出去?”
龙千里系着鞋带说:“已经小了,白雨已刮到了东南。今晚的冰雹恐怕把人害下了,眼看小麦已到了社员嘴边,这一下损失肯定不小,还不知道冰雹下的面积有多大。”
孙桂芝连忙从衣柜背后拿过雨伞,龙千里绾起裤腿,接过桂芝手中的雨伞,出了院子,冒着刺骨的寒气,消失在院门外。
龙千里来到县委他的办公室,放下雨伞,抓起电话,从城关公社开始,一个公社一个公社地打电话了解情况。各公社在电话中汇报了各自的情况,有的说他们根本没下雨,只听到不远处的雷声;有的公社说他们只下了一阵就过去了,有生雨,但时间较短;有的公社说他们下的时间长,损失要到第二天才能了解清楚。给二十个公社打过电话了解了情况后,龙千里知道只有六七个公社生雨下的时间长,可能受灾严重。龙千里坐在办公桌前,思考着接下来的补救措施,这时,康怀礼撩开门帘进来了,把雨伞倒立在门旁说:“我想着你可能到了单位上,这一场白雨怕是害人不轻。”龙千里说:“我已问过各公社了,有六七个公社可能受灾严重。城关、叶楼、贾坪、中梁、王李、云寺,下的时间最长。”
康怀礼坐在沙发上,掏出兰州烟点上说:“到嘴边上的食,老天爷咋来了这么一下?等到天晴了,地里晾上两天收回去也都成了牙麦,得改种。”
龙千里问:“牙麦咋讲?”
康怀礼说:“牙麦就是生雨打过的小麦,倒伏在地里,太阳出来一曝晒,就出了牙,收回去,面食不饱满,晒干磨成面,没筋骨没筋胶,饹馍擀面都不行,吃起来沾牙。被生雨打了,吃到肚子里光发胀。”
龙千里说:“我正想这问题哩,被生雨打了,下来还能改种啥?”
康怀礼说:“玉米怕不行,地被生雨打了,地气太阴太凉,种上急忙出不来苗,籽种在地里就粉了。茬荞更晚一些,跟不上趟,还要将近四十天才能种,还是种晚秋作物谷子糜子好一些。”
龙千里说:“那就改种谷子糜子,城关的一些社员群众要种蔬菜更好,种上经济作物对他们生活上是一种补偿。”
康怀礼有些担心地抬脸问:“这能行吗?我们倡导的可是以粮为纲。”
龙千里坚定地说:“咋不行,而且要鼓励社员去种,这既能丰富城区群众的菜盘子,而且对社员群众来说增添了收入。”
康怀礼忽然笑着说:“龙书记,你脑子转得就是快,你这是典型的坏事变好事,只要变思路,一件急难事,就变成了另外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龙千里说:“明天通知宋广义、邓九成,由你带队,深入到乡村各公社去,了解灾情、受灾面积、夏粮损失,汇总后上报地委。然后督促落实改种晚秋作物,有条件的公社可以改种其他经济作物。我到城关去督促改种,哎,夏秋种哪些经济作物适宜?”
康怀礼说:“那多了,菠菜、白菜、蕃白菜、葱、萝卜、黄萝卜、茄子、西红柿、芹菜、延碎(香菜)、还有洋芋,都是夏秋作物,若让种,那社员会种得很。”
龙千里说:“那就这样,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下乡,把工作做扎实细致。”
康怀礼说:“那好,你也早点休息。”
康怀礼拿上伞离开了办公室,龙千里理了一下思路,想了一阵康怀礼刚才说的话,起身来到套间,脱衣上床,躺在床上想他明天去城关公社要安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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