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英灵真相

典籍营设在营地东北角，由三顶厚重的兽皮大帐彼此相连而成，在寒风中宛如一头匍匐的巨兽。

帐内，数十盏牛油巨烛熊熊燃烧，让这里无时无刻保持着明亮，却也投下无数摇曳晃动的阴影。

数十张长桌拼成巨大的台面，上面铺满了摊开的书卷、古籍、甚至还有一些石板与竹简。

三十余名来自各方的学者、阵法师伏案疾书，抄录声、低语争论声、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而专注的气息。

洛羽随路飞走入时，云睦已在帐中。

她身旁聚集了十数人，个个气息沉凝厚重，引而不发的灵压让偌大的营帐显得逼仄而紧张。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位黄眉垂肩的老者，面容古朴，眼神开阖间似有风雷隐现，正是万妖谷谷主付千秋。

付千秋左侧，立着一位手持虬结古木杖、面貌却格外年轻的女子，眉眼清冷，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草木清气——永夜丛林，黄鹂。

据说二十年前，她就是如今的样貌。谁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年龄。

右侧则是一名仅以兽皮蔽体的中年壮汉，肌肉贲张如铁铸，浑身散发着冰原特有的凛冽寒意。这是冰原雪峰山的陈霜。

三人身后，则是各方中小势力的首领或代表。

众人神色各异，目光却都齐齐聚焦在中央的长桌上。

那里坐着一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者。

文不语。

大荒第一学者，此次典籍清理工作正是由他主持。

文不语枯瘦的双手紧紧捧一卷泛黄得几乎要碎裂的古籍，不知是因为激动，亦或是疲惫，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他脸上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亮得骇人，死死盯着书页上的字迹，仿佛要将它们烙印进灵魂。

“院长！”云睦快步上前，扶住文不语的手臂，声音带着关切。

文不语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抬起头，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老眼缓缓扫过帐内每一张面孔，用沙哑而异常沉重的声音开口道：

“老朽……找到了。”

他将那卷古籍，小心翼翼地平铺在桌面最中央。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其中一段用古篆书写、历经漫长岁月仍苍劲清晰的文字：

“此卷，乃初代城主秦洛亲笔手札残篇，记录‘英灵镇魂阵’初创时的根本构想……与，其所付出的代价。”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在那段文字上：

“……洛城初立，百废待兴。外有魔族环伺，内有鬼族窥探。吾苦思三载，呕心沥血，得一阵法，可聚天地灵气，护佑一方生灵。然此阵若想生生不息，长久运转，需有‘人魂’为薪，为引……”

“我族英烈，战死之后，魂魄本当重入轮回，得享安宁。吾……以阵法秘力，强挽其魂灵于将散未散之际，使之羁留不灭，化为‘英灵’，永镇洛城。此举有违天道伦常，阻断往生之路……然为庇佑后世子孙，吾愿独担此万古罪孽……”

后面还有大段艰深晦涩的文字，详细描述了如何布置阵基、如何接引并束缚战死者的魂魄、如何将这无尽的“英灵”之力与整座大阵融为一体，成为其永恒运转的核心。

可已经没人有心思去细看。

营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噼啪”的轻响。

每个人都知晓洛城的护城大阵名为“英灵镇魂阵”，数千年来一直被传颂为汇聚英魂、庇佑生者的神圣象征。

可直到此刻，他们才悚然惊觉——这“镇”字，镇的根本不是外敌，而是那些本该安息的人族英灵之魂！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数千年来，所有在洛城外城战死、甚至许多可能只是在外城自然死亡的灵修与觉醒者，他们的魂魄并未踏入轮回，而是被这座他们誓死保卫的巨城，无情拘禁、束缚，化作维持阵法运转的“燃料”与“基石”！

文不语沙哑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锥，狠狠凿在众人心头：“老朽核对了洛城所能找到的历代战事记载与阵法威能波动记录……发现一个被刻意掩盖的规律——每逢洛城爆发大战，阵亡者数量急剧攀升之后，‘英灵镇魂阵’的威力总会迎来一次显著的‘增强’。此前，世人皆以为这是英灵显圣、庇佑后人……现在想来……”

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惨然的笑意，皱纹深如刀刻：“那是因为，有大量新的‘燃料’……被补充进了大阵。”

“嘶——”

帐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随即是粗重起来的呼吸。

洛羽看到，不少来自洛城周边区域、甚至一些出身无尽海、万妖谷等边缘地带的灵修，眼中都燃起了熊熊怒火！

他们的先祖、师长、甚至父母兄弟，很可能此刻就在洛城之中，魂魄不得安宁，还要被这英灵镇魂阵奴役千年，不得超生！

“天心阁——！！！”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低吼在营帐中炸响。

一位赤发如火的高大壮汉猛地转头，双目赤红，择人而噬般的目光死死钉在天心阁众人所在的方位，狂暴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你们天心阁坐镇洛城千年！你们……难道不知此事？！还是说，你们本就是帮凶？！”

“我当年在洛城游历时，曾听闻四大家族有铁律祖训——族中子弟，除非战死沙场，否则临终之前，无论如何必须返回内城。不知此事是否为真？”一旁的黄鹂也紧跟着开口质问。

“好！好一个四大家族！好一个天心阁！”冰原势力中，一位头发稀疏、拄着蛇头木杖的老妪，声音森寒刺耳，“用外城万千生灵的魂魄，铸就你们天心阁千年不朽的铜墙铁壁？用无数英烈的永世不得超生，换取你们四姓的富贵荣华与安然长眠？真是……好精妙的算计，好狠毒的心肠！若我等此番在洛城战死，岂不是也要化作你们这‘英灵镇魂阵’的一部分，永世不得解脱？！”

此言一出，帐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各方势力的灵修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豁然起身，澎湃的灵压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相互碰撞，发出低沉的轰鸣。无数道饱含愤怒、质疑、杀意的目光，齐刷刷刺向以云睦为首的天心阁众人。

不论是那灵压，还是杀意，云睦都可以坦然面对，唯独那直击灵魂灵魂的质问，让云睦哑口无言。

云睦面色苍白如纸。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辩白在此刻这血淋淋的真相面前，都显得如此无力。

她能做的，唯有硬挺着背脊，承受着这千夫所指的冰冷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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