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三章 多愁善感的皇帝
很快,遴选上的特许商行文书通过各地衙署,被郑重地送到了最终入选的几家商行手中。
高家商行自不必说,高成磊率领全府上下,焚香沐浴,跪接文书,将那“大明义商”的牌匾擦地熠熠生辉,府内一派关心鼓舞。
开原董家,在接到文书的那一刻,董柏年这位从山西迁居到开原重新开始的老人,竟也激动得老泪纵横。
他深知这份文书来之不易,背后是朝廷的信任,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与无数双监督的眼睛。
他立即召集全族,立下严苛家规:凡董氏弟子,参与北贸者,若有丝毫行差踏错,损害国格商誉,逐出家门,送官究办。
几家欢乐几家愁。
那些未能入选的商行,如松江的司文元几人,在短暂的失落与叹息后,也迅速调整了心态。
因为随同文书一起抵达的,还有朝廷的一份安抚与展望布告,贴在衙门口的告示栏中。
布告中明确提及,此次特许并非一劳永逸,朝廷将定期考核特许商行的表现。
同时,布告也向所有商人描绘了一幅更广阔的蓝图:“...此番北贸,乃我大明连通寰宇之始,朝廷目光,岂独在罗刹?未来商路延展,诸国往来,需才甚众,凡恪守商道、诚信经营、于国多有贡献之商行,皆在朝廷后续考量之列...”
这番话,如同在失望的灰烬中投入了新的火种。
“路还长着呢!”司文元等人分析道:“接下来都规规矩矩的,做出成绩,听朝廷的话,日后说不定能与番夷有更多的合作机会!”
“是啊,”另一位商人忙接口,“如今这形势,搞那些歪门邪道是行不通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朝廷走,才是正途啊!”
经此一事,大明商界的风气为之一肃,以往那些钻营取巧、贿赂官吏、偷税漏税的行为大为收敛。
商人们开始更注重自身的信誉、实力以及对朝廷政策的相应速度。
因为他们明白,在新的游戏规则下,忠谨与实力,才是通往财富和地位最稳固的阶梯。
......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
这一日,天气晴好,春日的阳光洒在北京城的琉璃瓦上,泛起一层暖融融的光泽。
朱由检在处理完上午的政务后,屏退了大部分随从,只带着王承恩一路沉默地登上了煤山。
王承恩心中有些诧异,今日并非什么特殊年节,陛下为何突然有兴趣来此?
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敢多问。
朱由检站在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下,在另一个时空的轨迹里,这里将是他生命和王朝的终结之地。
他双手负后,极目远眺。
没有冲天的烽火,没有震耳的喊杀声,没有四散奔逃的宫人和百姓。
映入眼帘的,是远处棋盘般的街巷里,车马行人往来如织,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隐隐传来,透着市井的活力。
城墙之上,身着新式号褂的士兵持着燧发枪,挺立如松,有序巡逻。
脚下的紫禁城,金瓦红墙,在阳光下静谧而庄严,偶尔有官员捧着文书在各宫门间匆匆行走,一切井然有序。
一片盛世将启的祥和。
一阵春风吹过,拂动朱由检的衣袂。
他静静站着,仿佛透过这平静的现实,看到了历史的烟云。
他看到另一个自己,在同样的位置,面对着京城陷落、烽烟四起的绝望。
看到官宦宫女的哭喊奔逃。
看到李自成的军队涌入承天门。
看到那根悬挂过自己的老槐树枝丫...
两幅画面在他脑中交织、碰撞。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庆幸猛地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他作为帝王的心防。
他的眼眶红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他迅速低下头,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用指尖极快地从眼角拭过。
跟在身后的王承恩将皇帝这细微动作尽收眼底,心中更是纳罕。
陛下这是...触景生情了?
可眼前一片太平景象,有何可伤感的?
哎,陛下最近,确是愈发多愁善感,时常一个人对着舆图或器物出神,莫不是太过操劳?
隐在暗处的李若琏也微微皱起了眉头,陛下此刻的情绪有些不寻常,这煤山并非最佳观景之处,陛下为何独独来此?
又为何面对这京城盛景,竟露出那般...仿佛是劫后余生般的感慨与悲悯?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脚下的土地在另一个时空里曾浸满血泪。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效忠在皇帝心中,承载着一段何等绝望而沉重的记忆。
他们更不会知道,朱由检此刻心中翻涌的,并非伤春悲秋,而是对命运垂青的无比庆幸,对能够亲手扭转乾坤的无限感激。
他感激那冥冥中的机缘,让他有机会扫除阴霾,驱散亡国的幽灵,将这片山河、这些臣民,从既定的深渊边缘拉回。
他深吸一口这没有硝烟味的清新空气,将最后一丝波澜压入心底深处。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锐利。
“走吧,承恩。”朱由检转身,声音平稳,“还有很多事,等着朕去做!”
从煤山回到武英殿,朱由检的心情似乎已经完全平复,甚至比往日更显平和。
他像往常一样批阅奏本,听取朝臣关于政务的汇报,一切都循着固有的轨迹。
然后,就在晚膳前,朱由检却突然停下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侍立在侧的王承恩随后言道:“这些年,你伺候朕,甚是妥帖,传朕旨意,赏王承恩内帑银五百两,江宁织造新进蟒缎两匹。”
王承恩闻言,先是下意识跪下谢恩,可磕完头,他心里却像是塞了一团乱麻,彻底迷糊了。
这上次来得莫名,今日也并非自己寿辰,宫里也没有值得如此大赏的事情发生,若硬要说,便是今日陪陛下去了趟煤山...
王承恩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眼皇帝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目光依然落在奏本上。
“陛下,奴婢惶恐,不知...”王承恩实在按捺不住,试探着问道。
朱由检打断了他,语气温和,“你应得的,收着便是,下去吧!”
“是,奴婢,谢陛下隆恩。”王承恩只得将满腹的疑问死死压下,再次叩首,怀着一股七上八下、又惊又疑的心情,躬身退出了殿中。
他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今日的一切。
陛下在煤山上的异样神情,以及这回宫后毫无征兆的赏赐...
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着他无法理解的关联,可任凭他想破头,也捉摸不透这关联究竟何在。
“陛下的心思...越来越深了...”最终,他只能在心底发出这样一声无奈的感慨。
而殿中的朱由检,在王承恩离开后,缓缓抬起头,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嘴角泛起一丝唯有自己才懂得,混合着庆幸与寂寥的复杂笑意。
那赏赐,与其说是赏给王承恩的,不如说是赏给另一个时空、同样忠心耿耿却只能陪伴他走向生命终点的王承恩的。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补偿,也是一次无声的告别。
告别那段绝望的历史,也告别那个孤独自缢的亡国之君的身份。
从今往后,他将是,也只能是,这个崭新大明的主宰—崇祯皇帝,朱由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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