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三蠹入瓮
辰州城外,军营。
宁州军最先到。
两千人的队伍,盔甲不整,有人斜挎着弓,有人干脆把刀背在肩上,走得歪歪扭扭。不少士卒面带菜色,眼窝深陷,一副半年没吃饱饭的样子。队伍里时不时有人咳嗽,声音传得很远。
王甫站在营门口,看着这支"援军",脸色铁青。
他身后是一排辰州的士卒,盔甲整齐,站得笔直,像一堵墙。
宁州军在营门外停下,队伍自动散开了。有人蹲在地上喘气,有人靠着长矛打哈欠。
一辆马车从队伍中央驶出来。
车帘掀开,周平跳下车。
他穿着一身华丽的软甲,甲面上镶着银边,护心镜上还刻着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甲外罩着绸缎战袍,绣着金线。腰间挂着一把宝剑,剑鞘是紫檀的,镶着玉石。
十几个亲兵围在他身边,簇拥着他往前走。
周平抬着下巴,看了一眼辰州军营,嘴角一撇。
"王大人,本将感念辰州乃江南五州门户,唇亡齿寒,特率两千精锐,前来相助!"他声音很大,带着居高临下的腔调,"你可得给本将用好了!这城,你要是守不住,我姐夫那边,你可不好交代!"
王甫没动,盯着他,眼神很冷。
"周将军辛苦。"他声音平静,"兵马入营,将军请随我入中军大帐,共商军机。"
周平脸色一变。
"商议就不必了!"他摆了摆手,声音急了,"军务上的事,王大人比我懂。我宁州不可一日无主将,这就得回去了。你打仗,我回去为你催粮!"
他转身就要上车。
王甫抬了抬手。
十几个辰州士卒上前,拦住了周平的去路。长矛斜指,挡在马车前。
周平愣住了,回头看着王甫,眼睛瞪圆:"你……你要干什么?"
"周将军身为主将,麾下两千兵马尽在此处。"王甫走上前,声音很冷,每个字都像敲在石头上,"主将岂可离军而去?周将军还是留下吧。"
他停了一下,看着周平发白的脸色。
"另外,两千兵马太少,还请将军再修书一封,命宁州再调三千兵来。"
周平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看看王甫,又看看周围围上来的辰州兵,那些长矛的矛尖,全都对着他。
"你……你敢扣我?!"他声音发尖,"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吗?!我姐夫是当朝太尉柳荀!你敢动我,我姐夫……"
"军中无父子。"王甫打断他,"更无姐夫。来人,送周将军去营帐安歇。"
几个士卒上前,架住周平的胳膊。
周平挣扎起来,声音越来越尖:"王甫!你这狗贼!你敢扣我!我姐夫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他被拖进营帐,声音渐渐远去,还能听到他在骂街。
王甫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身后的统领低声说:"大人,这周平是柳太尉的小舅子,扣了他,怕是……"
"我为朝廷镇守江南,问心无愧。"王甫转身,往中军大帐走去,"守城要紧。"
他刚走进大帐,还没坐下,帐外就传来通报声。
"启禀大人,云州刺史钱林求见。"
王甫停下脚步,坐到主位上:"让他进来。"
帐帘掀开,钱林进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先扫了一圈帐内的陈设。
简陋的桌椅,地上铺着粗麻席子,桌上只有一盏油灯和几张军报。连个屏风都没有。
他啧啧摇头,脸上露出夸张的同情。
"王兄啊,你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他说着,让亲兵抬了个箱子进来,放在桌前,"来来来,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他打开箱子。
里面是一排金条,在灯光下泛着黄光。
王甫坐在主位上,看了一眼箱子,没动。
"钱大人客气了。"
"客气什么!"钱林摆摆手,在王甫对面坐下,亲兵给他倒了茶,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叹了口气,"王兄啊,你是不知道,我这次为了来帮你,可是把州府的家底都掏空了!三千人马,人吃马嚼,这每日的开销,流水一样啊!我那云州,穷啊!"
他说着,眼睛盯着王甫。
王甫面无表情:"钱大人高义,王某佩服。此战若胜,朝廷必有封赏。"
"朝廷的封赏,那是朝廷的。"钱林笑了,笑容里带着精明,"咱们弟兄们,辛辛苦苦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总不能……白忙活吧?"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声音压低了。
"孙耀信里可说了,那南贼富得流油啊。辎重,粮草,兵甲……王兄,你也知道,打仗嘛,大家出了力,总得有点……实实在在的好处,对吧?"
王甫看着他那张贪婪的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钱大人放心,该是你的,一分都不会少。"
他放下茶杯,声音很轻。
"前提是,这仗能打赢。"
钱林眼睛一亮,笑容更深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兄尽管调度,小弟这三千人马,任凭差遣!"
他站起身,拱了拱手,满面春风地走了。
帐帘落下。
王甫盯着那箱金条,许久,冷笑一声。
"蠹虫。"
他站起身,让亲兵把金条搬走,自己往外走。城防还没巡完,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王甫走出大帐,穿过军营,沿着辕门一路往城墙走去。夕阳已经西斜,城头的风更冷了。
他刚登上城墙,就看见一个穿白衣的身影站在垛口边。
李青。
王甫停下脚步,看着那个背着手,看着城下的书生。
他穿着一身白衣,衣角在风里飘扬,头上戴着方巾。两个书童站在他身后,一个捧着书卷,一个提着竹篮,篮子里放着文房四宝。
王甫站在他旁边,一身戎装,满身尘土。
"王将军,此言差矣!"李青摇头,声音洪亮,带着教书先生的腔调,"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汝看这城下,杀气腾腾,有违天和。为何不于城外设一讲台,待我前去,晓以大义,必能令那南贼幡然醒悟,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王甫看着他,沉默了一下。
"李大人高见。"他声音很平,"只是刀剑无眼,还请大人暂且安歇,待末将先挫其锐气,再请大人出马不迟。"
"无妨!无妨!"李青摆摆手,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古之名士,不过三寸之舌,便能令万军退去。李某虽不敢与先贤并论,但这舌战之能,还是有几分的。"
他越说越兴奋,拍了拍城墙。
"再说了,这南贼虽然势大,但终究是叛军,名不正则言不顺。李某出城,引圣贤大义,说忠君之理,何愁他们不降?"
王甫盯着他。
这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书呆子,眼睛里全是幻想。
他拱了拱手:"李大人说得是。只是眼下南贼尚未来攻,大人不妨先歇息几日,养足精神,待贼军临城,再请大人出马,如何?"
"也好,也好。"李青捋了捋胡须,"那李某就先去拟一份劝降文书,届时当众宣读,必能震慑贼心。"
他转身,带着两个书童下了城墙。
王甫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身旁的统领小声说:"大人,这位李大人,是不是……"
"别让他出城。"王甫说,"半步都不行。"
他转身,看向城外北面的官道。周平来了,钱林来了,李青也来了。还差一个孙耀。
王甫按着刀柄,等着最后那支援军。
此时,辰州以北三十里。
杜原抬手,队伍停下。
五千人齐刷刷地站住,没有一丝杂音。
"原地歇息。"杜原说。
士卒们散开,坐在路边,卸下背上的包袱,解开盔甲的扣子。有人掏出干粮啃起来,有人靠着树闭目养神。
但没有人交头接耳。
杜原下了马,走到队伍前面。
"都听好了。
"你们不是破阵军。你们是朔州的兵,是一群没打过仗的地方州军。"
士卒们抬起头,看着他。
"待会儿见了辰州的兵,都给我拿出地方州军的样子来。"杜原指着他们,"眼神要躲闪,走路要松垮,队伍要乱,听懂了吗?"
"听懂了!"五千人齐声应道。
"再说一遍。"杜原眼神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冷了下来,"谁要是让王甫看出破绽,坏了主公的大事,杜某的刀,不认人。"
"是!"
杜原点了点头。
"起来,走。"
士卒们站起身,重新列队。
但这一次,队伍松垮了。
有人走得慢了半拍,有人斜挎着刀,有人低着头,眼神闪躲。队列不再整齐,脚步不再划一。
从一群沉默的狼,变成了一群懒洋洋的羊。
孙耀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幕,脸色发白。
他咽了口唾沫,手攥紧了缰绳。
杜原翻身上马,瞥了他一眼。
"大人,该笑了。"
孙耀愣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对,就这样。"杜原看着前方的路,"辰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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