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亓乐红着眼眶，默默走进里屋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她本是抱着度假的心情来的山城，行李简单，需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动作间却充满了沉重。

唐锦云被扶着坐在炕沿上，情绪慢慢从最初的剧烈崩溃中平复下来，但脸色依旧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无声地流泪。季听沉默地站在她身边，没有多余的安慰言语，只是用自己的存在，给予母亲无声的支撑。

宋书意去倒了杯温水，小心地递到唐锦云手里："阿姨，喝点水吧，润润嗓子，别哭坏了身子。"

唐锦云机械地接过水杯，喝了两小口，温热的水似乎让她找回了一丝力气。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身旁沉默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愧疚："岁岁……对不起……爸爸的事情，是个意外。我们说好了……不打扰你在山城的生活，现在却……却要因为我们……"

"你是我妈妈，他是我爸爸。"  季听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沉重的底色，"谁也不会预料到意外的发生。我陪你去京北，等爸爸……等他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回来。"

他这话，像是在安慰母亲，也像是在对自己做出一个承诺，一个他还不知道能否实现的承诺。

唐锦云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想告诉他京北的情况可能比想象中复杂，想告诉他这一去或许就不像说的那么容易回来，想告诉他她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但最终，看着儿子那双沉静却坚定的眼睛，她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用力地点着头，用手背胡乱地抹着不断涌出的泪水，哽咽着重复："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夜色，在无言的悲伤和紧张的收拾中，一点点加深。这个夜晚，对大杂院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注定漫长而无眠。离别的愁绪与对远在京北亲人生死的担忧，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手术室外的走廊，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红色的"手术中"灯牌亮着，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外面每一个焦灼不安的灵魂。

亓老太太在家人的搀扶下匆匆赶到医院，她头发花白，身形微胖，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脚步虚浮，几乎是被大儿媳秦姨半抱半扶着才走到手术室外。一看到那刺目的红灯，老太太的腿就软了，眼泪瞬间决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医生呢？我儿子……我信中他……情况怎么样了啊？"  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抽泣让她险些背过气去，全靠身旁的秦姨死死撑着，不断拍抚她的后背，才没有当场昏厥过去。

"妈，您别急，别急啊，信中他福大命大，一定会挺过去的……"  秦姨的声音也带着哽咽，强自镇定地安慰着婆婆，自己的眼圈却早已通红。

另一边，亓老爷子拄着一根光滑的棺木手杖，身板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屹立不倒的青松。他穿着整洁的中山装，银白的头发一丝不苟，脸上是岁月刻下的深深沟壑，此刻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凝聚着沉重的力量。他没有像老伴那样失态痛哭，只是紧紧抿着薄唇，那双历经风霜、锐利不减当年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以及门上那盏灼人的红灯。他的手用力握着拐杖龙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要将全身的力量和意志，都透过这冰冷的门扉，传递给里面生死未卜的儿子。

走廊里还有其他几位接到消息赶来的部队领导和亓信中的老战友，大家都沉默着，或靠墙站立，或来回踱步，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祈祷和沉重的担忧。每一次手术室门有任何轻微的响动，都会引来所有人瞬间聚焦的、充满期盼又害怕失望的目光。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亓老太太低低的啜泣声、秦姨温柔的安抚声、还有那手术室内隐约传来的仪器声响，共同构成了一曲令人心碎的交响。而亓老爷子那沉默却如山岳般的身影，成为了这片混乱与悲伤中，一个定格的、充满力量与痛楚的符号。他知道，此刻，远在山城的儿媳和刚刚寻回的孙子，也正在奔赴而来的路上，而他的儿子，这个家的顶梁柱，正独自在生死线上艰难挣扎。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唐锦云剧烈起伏的胸口稍稍平复了一些，但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依旧牢牢地锁在季听身上，仿佛想从他那里得到某种确认或者支撑。

而季听，直到此刻，才仿佛从那种极致的震惊和沉默中稍稍挣脱出来。

他抬起眼，迎上母亲那脆弱而依赖的目光，又看了一眼努力维持镇定、安抚着母亲的宋书意。他深邃的眼底，种种复杂的情绪——对父亲安危的极度担忧，对母亲状态的心疼，以及对这突如其来变故的沉重感——最终沉淀为一种冷硬的决心。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到唐锦云身边，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握住了母亲冰凉颤抖的手。

这一个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唐锦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小小的院落里，弥漫着担忧、恐惧，以及一种在危机面前，家人之间彼此依靠、共同面对的凝重气氛。宋书意站在一旁，看着季听紧握着母亲的手，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明白，平静的日子，恐怕要被彻底打破了。

为了昏迷的父亲，为了崩溃的母亲，也为了……那个或许再也回不去的曾经。他知道，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他和宋书意之间那层未曾捅破的窗户纸，可能将被这突如其来的命运，推向一个未知的、充满变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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