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十一月份的山城已经浸在秋末的凉里，路边的梧桐叶落得满地都是，风一吹就打着旋儿滚到墙根下，沾着点灰，倒像是给老街铺了层碎金。
宋书意骑着自行车往大杂院去，车筐里放着本用牛皮纸包好的种植手册 —— 上回唐锦云说想在阳台种点耐寒的菠菜，她特意找技术科的李科长要了份修订版的手册，想着今天送过去。
车刚停在大杂院门口，就看见季听蹲在台阶上捆行李，帆布包敞着口，里面塞着两件灰布衬衫和一条军绿色的裤子，旁边还放着个搪瓷缸子，缸沿上印的 “劳动最光荣” 都磨得发白了。宋书意心里咯噔一下，推着车走过去：“季听？你这是…… 要出门？”
季听抬起头，眼眶有点红，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书意来了。是，我得去趟京北。” 他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伸手把帆布包的带子勒紧，“我爸…… 亓叔在雷区勘探的时候，被哑炮炸伤了，现在在京北的医院躺着，得做手术。”
宋书意手里的种植手册差点滑掉，她赶紧攥紧，声音都变了调：“炸伤了？严重吗？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接到的电报，” 季听把行李拎起来靠在墙上，指尖还沾着捆行李的麻绳纤维，“说是伤着了腿和头，医生说手术得赶紧做，唐姨已经先去京北了，我今天下午的火车赶过去。”
风卷着落叶飘过来，落在两人脚边。宋书意看着季听眼下的青黑，知道他肯定一晚上没合眼，心里也跟着发沉：“那手术风险大吗？要不要带点什么？我家里还有两斤红糖，是上次我妈托人从乡下捎来的，你带上给唐姨补补？”
“不用，唐姨那边肯定都备着了。” 季听摇摇头，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把钥匙递给她，“对了，我走之后，你要是有空，帮我看看院里的那盆仙人掌，别让它干死了。还有唐姨阳台的花，隔三天浇次水就行，不用多。”
宋书意接过钥匙，冰凉的金属硌在掌心，她捏了捏，又问：“那你去京北待多久？亓叔手术完，你们就回来吧？”
“应该用不了多久。” 季听抬头看了眼天上的云，云层压得低，像是要落雨，“医生说手术顺利的话，亓叔养两个月就能好转，我跟唐姨说好了，等他能下床，我们就回山城。你放心，到时候我给你带京北的糖炒栗子，上次你说爱吃带壳的。”
这话听得宋书意鼻子发酸，她赶紧别过脸，假装整理车筐里的手册：“好，我等着。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京北给我拍个电报，报个平安。”
“嗯，一定。” 季听把行李扛到肩上，帆布包带子在他肩上勒出道印子，“我得去火车站了，唐姨还在那边等我。书意，院里的事就麻烦你了。”
他说完，又看了宋书意一眼，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转身往巷口走。帆布包在他背后晃了晃，渐渐消失在梧桐叶堆里。宋书意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把钥匙，还有没送出去的种植手册，风一吹，凉得她指尖发麻。
回单位的路上，宋书意骑车都有些走神。路过供销社，看见方爱君正趴在柜台上跟售货员聊天，看见她过来，赶紧摆手：“书意！你咋才来？我跟你说，我爸昨天从京北出差回来，带了两包果脯，晚上去我家吃啊！”
宋书意把车停在路边，跟方爱君说了季听去京北的事。方爱君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皱着眉说：“咋这么严重？雷区勘探多危险啊！那季听啥时候回来？”
“他说等亓叔手术好就回来，顶多两个月。” 宋书意把钥匙揣进兜里，“我还得帮他照看院里的仙人掌和唐姨的花，你要是有空，跟我一起去浇水啊？”
“当然去！” 方爱君拍着胸脯，“咱们俩一起去，保证把花养得好好的，等季听回来，让他大吃一惊！”
接下来的日子，宋书意果然常去大杂院。每次去都先给季听的仙人掌浇点水，那盆仙人掌是季听去年从农场带回来的，浑身是刺，却长得精神，宋书意总怕浇多了水烂根，每次都只倒小半瓢。唐锦云阳台的月季已经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她按季听说的，隔三天浇次水，还找了块破布把花盆裹上，怕夜里的霜冻着根。
大杂院的街坊们也常问起季听的消息。张婶每次见到宋书意，都要拉着她问：“听哥有信吗？亓同志手术咋样了？” 李大爷则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抽旱烟，叹着气说：“亓同志是个好人啊，上次帮我修水管，忙到半夜都没要一口水喝，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宋书意每次都笑着说：“快了，季听说手术顺利，等养好了就回来。” 可心里却渐渐发慌——季听去京北已经半个月了，除了刚到那天拍了封 “已平安抵达，手术待排” 的电报，之后就没了消息。
这天下午，宋书意正在采购科整理染料的配额清单，方爱君突然跑进来，手里攥着张纸条，脸都白了：“书意！不好了！我妈刚才接到京北亲戚的电话，说…… 说亓叔手术完一直没醒，医生说…… 说有可能成植物人！”
宋书意手里的钢笔 “啪” 地掉在纸上，墨水晕开一大片。她赶紧站起来：“真的？那季听呢？季听怎么样了？”
“还说季听……” 方爱君喘着气，把纸条递给她，“我妈说，京北那边的部队里都在传，说亓叔是为了勘探雷区受伤的，算是因公负伤，可他没醒，部队里就有闲话，说季听要是不留下，以后亓叔的待遇可能不好。唐姨没办法，就求季听入伍，说这样既能照顾亓叔，也能堵住别人的嘴……”
宋书意看着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脑子里 “嗡” 的一声，想起季听走之前跟她说的 “等亓叔好就回山城”，想起他说要带糖炒栗子，想起他把仙人掌托付给她时的样子。她攥着纸条，指节都泛了白：“他…… 他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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