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孙文台聚众议国是
刘备在民本院赢得众人喝彩之时。
孙坚的舍院，气氛却凝固如铁
作为吴王宗亲，孙坚的舍院是学宫内少有的独门小院，院中一株自江东移栽而来的老梅，此刻在寒风中虬结着枝干，傲然挺立。
屋内，兽金炭在铜炉中烧得通红，将一壶产自武夷的茶水煮得“咕咕”作响。
然而，这满室的暖意，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几乎要爆炸的紧张。
数十名来自吴国的学子，将这间宽敞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程普、黄盖、韩当等以勇猛著称的学子，如铁塔般，分立于孙坚身后，神情肃杀。
而张昭、张纮等一众以学识闻名的学子，则端坐于客席，人人面色凝重。
门窗紧闭，将外界一切喧嚣隔绝。
“砰！”
一只价值不菲的青瓷茶杯，被重重地砸在案上，应声而碎。
茶水四溅，烫得邻近之人一哆嗦，却无人敢出声。
孙坚猛地站起身。
他年仅二十余岁，身形却已挺拔如枪，一双虎目在灯火下闪烁着骇人的光芒，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幼虎，急欲择人而噬。
“欺人太甚！”
他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在寂静的屋内回荡。
“洛阳那位天子，还有他身边那群世家门阀，真当我吴国无人吗？！”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份《大汉报》，将其揉成一团，狠狠掷于地上。
“封我盐铁，夺我工坊，收我海税十之七八？他怎么不干脆派兵前来，将我吴国的骨髓都敲出来，供给他们北疆的军费！”
身后，黄盖瓮声瓮气地附和道：“文台说的是！此等奇耻大辱，如何能忍！”
韩当亦是目光阴冷：“百年来，若非我吴国历代先王，率我吴国子弟平定海疆，通商四海，何来今日之富庶？”
“如今朝廷一纸空文，便要尽数夺去，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孙坚环视众人，那双燃烧着怒火的虎目中，渐渐浮起更为炽热之物——野心。
“道理？”他冷笑一声，“这天下，何时讲过道理。不从来都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
他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大汉舆图前，目光死死地盯着“洛阳”二字，仿佛要将其洞穿。
“在我看来，天子此举，于我等而言，非是危局，乃是天赐良机！”
“他自毁《新汉律》，尽失天下人心，正是给了我等一个出兵北上、问鼎中原的绝佳机会！”
“我意已决！”
孙坚猛地转身，声音铿锵如铁，“我即刻传信回建业，请王叔马上派使者联络蜀中，以‘清君侧，诛国贼’为名，与蜀国南北并进，兴兵北上！”
“那袁绍之流，不是要‘尊王攘夷’吗？我等便让他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王师’！”
他手按剑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待我大军兵临城下！届时，天下之势，便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了！”
孙坚的这番话，充满了少年英主独有的锐气与霸道。
黄盖、韩当等人闻言，无不双目放光，齐齐抱拳，声如洪钟：“愿随文台，北上定鼎！”
然而，就在这片激昂的气氛中，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可。”
说话的，是张昭。
他自始至终，都端坐于席上，脸上波澜不惊。
此刻，他缓缓放下茶盏，抬起头，迎向孙坚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
“子布，”孙坚的语气已然带上了一丝不悦，“你说什么？”
张昭起身，对孙坚恭敬一揖，方才不疾不徐地说道：“文台，我知你心怀大志，亦知你此刻心中之愤。然，此刻兴兵北上，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孙坚厉声质问，“难道要束手待毙，任由朝廷宰割？！”
“非是不争，而是不可轻动。”张昭目光清明冷静，直视孙坚道：
“文台，你只看到了北上之利，却未看到其后之大害。”
“敢问文台，我吴国，以何立足于天下？”
“自然是十万精兵，与无敌水师！”孙坚傲然答道。
“错！”张昭断然否定，“是商！是通达四海的商贸，是日进斗金的工坊！”
“我江东之富，皆源于此。然，也正因如此，我江东，早已为天下儒林，所不齿！”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
“在他们眼中，我等不过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商贾，身上沾满了铜臭！”
“袁绍一篇‘尊王攘夷’，为何能一呼百应？便是因此！”
“如今，天下之势未明，蜀中之意未决。我吴国若为天下先，兴兵作乱，那正中袁绍等人的下怀！”
“届时，他便可名正言顺地，将我等打为‘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号召天下共击之！”
“到那时，我们面对的，将不仅仅是洛阳的朝廷，更是整个北方的士人！此，非智者所为！”
“危言耸听！”孙坚身后，黄盖忍不住反驳道，“我吴国兵精粮足，何惧一些只会耍嘴皮子的腐儒！”
“公覆，”
张昭转向黄盖，眼神锐利，“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我等若失了‘大义’名分，军心民心，如何能固？”
“北伐之路，千里漫漫，若后方不稳，粮草不济，纵有十万精兵，亦是沙上之楼阁，风雨一至，顷刻便会崩塌！”
一直沉默的程普，此刻也站了出来，他对着孙坚一抱拳，沉声道：“文台，子布所言，确有道理。”
“若我等出兵，需有万全之策。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那依子布之见，我等该当如何？”孙坚强压怒火，冷冷问道。
“就这么等着，任人宰割吗？”
“非是枯等，而是静观其变，后发制人。”张昭语速放缓，开始为孙坚规划方略。
“其一，暗中备战。整顿兵马，囤积粮草，外松内紧，做出应战之姿，但绝不先放第一箭。”
“其二，遣使入蜀。与蜀王互通声气，结成同盟。”
“蜀王心高气傲，必不肯束手就范，我等当静待蜀中反应。”
“若蜀先动，我等便可名正言顺，以‘援蜀抗暴’为名，起兵响应。”
“其三，争取人心。如今《云梦报》上那篇‘谯县学子’的文章，当命人广为传抄，散布天下。”
“令世人皆知，究竟是谁，在违背世祖之约，宪宗之法！”
张昭最后看向孙坚，语气恳切：“文台，猛虎搏兔，亦用全力。”
“狮子搏象，更需耐心。此刻，谁先动，谁便失了先机。”
“忍，不是懦弱，而是为雷霆一击！”
张昭的一番话，条理清晰，利害分明。
屋内，方才还热血上头的吴国学子们，此刻都冷静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孙坚背对着众人，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屋中清晰可闻。
许久，他紧握的拳头，才一寸一寸地，缓缓松开。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便依子布之言。”
他转过身，虎目依旧锐利，狂怒已退，代之以更为深沉的杀意。
“传我令，于学宫之内，所有吴国子弟，谨言慎行，不得与人轻启争端。”
接着他看向程普，“德谋，你即刻启程，亲自回一趟建业，将此间之事，原原本本，告知王叔。”
“告诉王叔，我吴国，可以暂忍一时。”
“但，我们的刀，要擦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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