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汉天子突下削藩诏
云梦泽的冬日,不似北地那般千里冰封,但湿冷的寒气,却能透过最厚实的裘衣,刺入骨髓。
藏书阁内的经义之争,终究只是纸上风云。
但自那日后,云乾的心中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愈发沉浸于医学院的浩瀚典籍与回春馆的琐碎诊务之中,
似乎只有在探究人体脉络的精微,与抚慰病患疾苦的实在里,方能寻得片刻安宁。
然这份安宁,终被熙光八年冬月的一道惊雷所打破。
十二月初三,朔风呼啸。
一骑背插杏黄令旗的加急驿传,冲破晨雾,在学宫门前滚鞍下马,
他口中只嘶哑地喊着:“洛阳急报!陛下诏书!《大汉报》加刊!”
半个时辰后,学宫求索门广场中央,那面巨大的石壁前,已是人头攒动。
数名学宫执事,正将数张墨迹未干、散发着刺鼻油墨气味的新报,张贴于《云梦报》之侧。
那报头,用的是醒目的赤色大字——《大汉报》。
在场学子皆知,《大汉报》乃洛阳官报,平日里四平八稳,一旦“加刊”,必有惊天动地之大事。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北风卷过报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如鬼哭神嚎。
云乾与刘备、关羽、张飞四人,正挤在人群外围,他们刚刚结束晨练,便被这反常的景象所吸引。
“怎么回事?”
张飞伸长了脖子,瓮声瓮气地问,“洛阳那帮官老爷,又弄出什么幺蛾子了?”
没人回答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份《大汉报》。
只见报纸正中,以最大号的字体,刊印着一封诏书的全文。
《大汉天子削藩诏》
仅仅是这个标题,就让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诏书没有繁复的引言,开篇便是雷霆万钧之语:
“自世祖皇帝定鼎以来,天下承平……”
“……然吴、蜀二藩,久处化外,坐拥盐铁之利,私铸钱帛,擅开海贸……”
“……其所聚之财,不输国库;其治下之民,只知吴、蜀,而不知有汉……”
“……此,国之巨患,社稷之深痈也!”
“……朕,承天应命,为万民之主,岂容国中有国?今为强干弱枝,以固国本,特布此诏……”
“……令吴、蜀二王,于明岁三月之前,尽数封停其治下所有铸币、冶铁、煮盐之所,交由朝廷户部、少府接管……”
“……其辖下海港、工坊、商市之税,十取其七,悉数上缴国库,由内承运库核算调度,以济北疆军需……”
“……违者……以谋逆论!”
“……此诏,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诏书末尾,没有依《新汉律》加盖的大理寺复核官印,只有一枚鲜红刺眼的、代表至高皇权的玉玺印记。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一声梦呓般的低语。
“疯了……”
此声如火星落入枯柴,人群轰然炸开!
“此诏在逼吴王反乎?!”
一名来自江东、身着锦衣的商经院学子,指着那份诏书,脸色涨得血红,浑身都在颤抖,
“世祖皇帝与吴王先祖所立之盟约、宪宗皇帝写入《新汉律》的条文,竟成了一纸空文乎?!”
“没有大理寺合议?绕开三寺,中书直发?”
一名律法院的学子,面色惨白,喃喃自语,“此乃……公然违律!……国本已失!”
“荒唐!简直是自毁长城!”
“吴蜀承平百年,为我大汉屏障,如今竟被斥为‘国之巨患’?”
愤怒、惊愕、不解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云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想起了荀攸那句“君若毁约”的论断。
这份诏书,便是皇帝亲手撕毁了那份与天下人之间,无形的“契约”!
“大哥……”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刘备。
只见刘备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份诏书,那双素来仁厚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与失望。
关羽缓缓抚着长髯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停住。
他半闭的丹凤眼微微睁开,缓缓吐出数字,声如寒冰:“天子……自坏其法。”
“他娘的!”
张飞的反应最为直接,他一拳砸在身旁的石柱上,闷响声中,怒吼道,“皇帝老儿是昏了头吗?!”
“吴王和蜀王,哪是好惹的?这不明摆着逼人造反吗!”
就在此时,一个傲慢而又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在混乱中响了起来。
“哼,一群井底之蛙,只知固守陈规,鼠目寸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袁术在一众世家子弟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他轻摇折扇,仿佛这刺骨的寒风于他无碍,脸上满是轻蔑的笑意。
“吴蜀二地,名为汉臣,实为汉贼!”
“其富庶,皆是吸食我大汉之血肉!”
“如今陛下圣明,拨乱反正,行雷霆手段,乃是万世之功!”
“尔等竟在此非议君上,是何居心?”
“袁公路,你放屁!”
一名江东学子当即怒斥,“我吴国商税,哪一文不是通商四海,冒死赚回?”
“如今十取其七,收归国库?怕不是要收入了你们北方世家与宦官的私囊!”
“你放肆……”袁术勃然作色。
“住口!”
一声沉稳的喝止,压下了嘈杂。
袁绍自人群后方走出,他身姿伟岸,面容严肃,目光扫过全场,自有一股威仪。
“诸君,稍安勿躁。陛下此举,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为江山社稷计。”
他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全场:“当今之世,北有鲜卑叩关,西有羌乱未平,国库空虚,边军衣食不继。”
“而吴蜀富可敌国,却坐视中原之危,无动于衷。”
“因此,陛下欲效孝武皇帝故事,收权于朝廷,统筹天下财货以济北疆,此乃维护社稷之大义!”
“《新汉律》虽善,然致藩国尾大不掉,已成时弊。值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本初兄此言,恕文若不敢苟同。”一个清冷的声音反驳道。
众人看去,只见荀彧排众而出,神情沉痛,对着袁绍一揖。
“本初兄以孝武皇帝比拟当今陛下,恕彧直言,陛下既无卫、霍之将,亦无桑、弘之臣,何以行孝武之事?”
“国库空虚,其根源在于豪强兼并,隐匿田亩,税赋不彰,而非吴蜀之富!”
“陛下不思整顿吏治,清查田亩,向内求治,反强夺藩属百年之基业,此非治国之道,乃乱国之举!”
他向前一步,声音愈发激切:“《新汉律》乃宪宗皇帝与天下共立之约!”
“今日可以‘军情紧急’为名,夺吴蜀之财,明日,是否便可以‘朝议不合’为名,废三寺之权?”
“长此以往,信义荡然无存,国法沦为废纸,我大汉与那暴秦,又有何异?!”
荀彧的话,字字珠玑,引来一片附和之声,尤其是律法院与商经院的学子,更是群情激奋。
袁绍面色微沉,正欲反驳,演武堂的方向,却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说得好,文若此言,深得我心!”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曹操领着夏侯惇等人大步而来。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他一边走,一边抚掌大笑,笑声中满是讥讽。
“孟德,你有何高见?”袁绍冷冷地问道。
曹操走到石壁前,伸手指着那份诏书,一字一顿地说道:“文若此言,切中要害,此诏一下,天下,便再无‘公义’可言了。”
他转过身,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清晰:“宪宗皇帝以《新汉律》为基,定下君臣之契,藩属之约。
“天下人所信者,乃此‘契约’,而非皇帝一人之喜怒。”
“如今,天子亲手毁约。此后,天下人将何所信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各异的神情,最后缓缓说道:“当信义不存,所余者,唯实力而已。”
“吴王自有他江东舟楫,蜀王也有他器械之精。而我等……又有什么?”
说罢,曹操不再理会众人,转身便走,只在路过夏侯惇身侧时,低语了一句:“元让,传信回乡,让族中戒备。天下……要乱了。”
人群中,一直沉默的孙坚,那双虎目中燃起烈火。
他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去,方向正是吴王在学宫所设的联络之所。
而角落里的贾诩,看着眼前这乱象,嘴角的微笑第一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云乾看着那张诏书,仿佛在看一份死亡的判书。
判决的对象,是一个名为“大汉”的垂死病人。
而开具这份判书的,正是病人自己。
他想起了那日,在格体课上,他与华佗共同完成的那场外科手术。
他与华佗小心翼翼地缝合创口,保住了那头黑猪的性命。
可眼下这病入膏肓的大汉天下,又有谁能来为它动刀?
皇帝这一刀,没有切在“大汉”的病灶上,反而是直捅“大汉”的心腹。
一场席卷天下的巨大动荡,随着这份诏书,已不可避免地,拉开了序幕。
广场上的争论还在继续,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较量,
将在这座名为“天下”的巨大沙盘上,
用血与火,来决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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