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天亮了
天亮了,但姑墨城像是被一夜的噩梦魇住了,迟迟没有醒来。
城墙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晨的薄霜冻成了暗褐色。
守军小队长李四靠在墙垛上,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的混乱:
那张从天而降的檄文,袍泽们被点燃的怒火,以及北狄人毫不犹豫挥下的屠刀。
昨夜的冲突最终被北狄的百夫长强行弹压了下去,代价是三具姑墨士兵冰冷的尸体,和一道“再敢喧哗者,全队连坐”的血腥命令。
他看到手下的士兵们,一夜之间仿佛都变成了哑巴,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盯着那些在城墙上耀武扬威的北狄“盟友”。
他们不再交谈,也不再抱怨,只是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兵器。
这种死寂,比任何喧哗都更让李四感到心悸。
他知道,火山并未平息,它只是在积蓄着更猛烈的一次喷发。
而那张改变了一切的檄文,早已通过昨夜偷偷溜出来的百姓,传遍了城内的每一个角落。
城中最大的绸缎商王胖子的府邸,此刻却大门紧闭。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北狄军营献媚,反而将自己关在了密室里,对着一张捡来的檄文,额角冷汗直流。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北狄人的贪婪,檄文上那句“将姑墨良田万亩,尽数改为北狄牧场”的话,让他不寒而栗。
他是商人,商人的根基是城池的安稳。
他终于意识到,引狼入室的代价,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惨重。
他开始盘算,如果……如果城破了,他该如何向那些只认规矩的凉州人,证明自己的“价值”。
恐慌,终于在清晨的粮仓外,爆发了。
聚集在门外的,不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而是上百名饥肠辘辘的姑墨士兵。
他们没有呐喊,也没有冲击,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对着粮仓门口的北狄守卫,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示威。
北狄百夫长“铁爪”阿里出现在门口,他看着眼前这群“盟友”,心中的怒火比昨日更盛。
昨夜的冲突让他丢尽了脸面,此刻的沉默示威在他看来更是赤裸裸的挑衅。
他没有再用马鞭,而是直接拔出了弯刀,厉声咆哮:“谁敢再向前一步,就地格杀!”
他身后的北狄士兵也齐刷刷地张弓搭箭,箭头直指自己的“盟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姑墨士兵的队列后方响起。
是那个“顽固派”军官李麻子。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愤怒,反而带着一群手下,从容地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他先是对“铁爪”阿里谄媚一笑,随即转身,对着闹事的同胞呵斥道:
“一群刁民!
阿里大人为全城安危着想,军管粮仓乃是军令,你们竟敢在此聚众闹事,是想造反吗?!”
他手下比北狄人更狠,用棍棒驱赶着人群,仿佛在通过打压同胞来向新主子邀功。
李四手下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士兵刘三娃,看着自己的邻居大婶被李麻子的家丁一脚踹倒,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指着他怒吼:
“李麻子!你还是不是姑墨人!你这个给狄人当狗的杂碎!”
李麻子被当众辱骂,脸上闪过一丝怨毒,但他没有自己动手,而是立刻向阿里告状:
“大人,您看!这就是乱党!”
“铁爪”阿里看着眼前这场“狗咬狗”的闹剧,眼中充满了鄙夷和不耐。
他需要一个祭品来立威,而这个主动跳出来的刘三娃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一步上前,手起刀落,“噗嗤”一声,刘三娃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鲜血溅了李麻子满脸,他先是一惊,随即眼中竟闪过一丝快意的兴奋。
他认为这是“秩序”在清除“混乱”。
阿里将血淋淋的弯刀指向所有因恐惧而僵在原地的姑墨守军,厉声嘶吼:
“谁,再敢乱动一下,这就是下场!”
李四站在原地,浑身冰凉。
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眼睛还圆睁着的刘三娃,又看了一眼那个正在用袖子擦拭脸上血迹、仿佛在欣赏自己杰作的李麻子。
他心中所有的侥幸和幻想,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
黄昏时分,一名浑身沾满沙尘的斥候队长快步走入白袍军帅帐,单膝跪地,声音沉稳:
“将军,已探明。
自午时起,姑墨城墙上的北狄巡逻队数量增加了一倍。
且完全接管了南城墙的防务,与原姑墨守军的换防区域被强行隔离开来。
另,申时三刻,城内曾传来短暂的骚动和一声模糊的尖叫,随后城门彻底紧闭,再无任何人员进出。”
帐内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雷猛都尉性子最急,当即上前一步:
“将军,城内必生内乱!这正是攻城良机!”
陈庆之却没有看他,他转身走到帅案旁一个精心锁好的书箱前,神情肃穆地将其打开。
他先对着书箱内整齐摆放的几卷册子,微不可察地躬了躬身,才恭敬地取出了其中一本封面写着《敌情心理演化模型·卷三:围城篇》的粗麻纸册子。
帐内所有将校看到这本册子,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眼神中流露出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光芒。
他们都知道,这书箱里的每一页纸,都出自凉王殿下之手,是他们白袍军战无不胜的根基。
陈庆之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沙盘旁,翻到了某一页。
他指着上面用朱笔勾画出的一条代表“内部信任度”的下降曲线,对众人解释道:
“北狄增兵巡逻,说明他们感到了威胁;
与姑墨军隔离,说明猜忌的种子已经发芽;
短暂的骚动和尖叫,说明第一滴血已经流下,但这滴血,只会让双方因恐惧而暂时克制。”
他眼中闪烁着对殿下洞悉一切的崇拜光芒,
“现在攻城,只会让他们暂时放下猜忌,同仇敌忾。
我们要做的是,往这潭即将凝固的死水里,再扔下一块能砸开冰面的滚石。”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帐内所有将校:
“传令下去,再制‘飞书箭’!”
顾昀都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没有发问。
陈庆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
“我们的‘希望’,不能给所有人,那会变得廉价。
它必须成为一部分人独有的‘救命稻草’,这样才能引爆另一部分人的绝望和疯狂。”
“传单内容,要加上伪造的姑墨军官手印,就用我们缴获的俘虏里那个什长的名字。
内容要改,要明确许诺,凡持此票者,城破后皆可凭票在我军处兑换双倍粮饷!
最关键的是投射区域,”
他走到地图前,用朱笔在南城墙和城南平民区画了一个圈,
“利用今夜的西北风,用三号抛射角,务必让所有传单都落在这个圈里。
北城,一张都不能有!”
夜幕再次降临,当那份仿佛长了眼睛的“投名状”落入南城墙时,李四只觉得浑身冰凉。
而在北城墙的李麻子,在从手下那里得到这份嫁祸李四的传单后,则欣喜若狂。
他没有丝毫的怀疑,因为在他看来,李四那种“愚蠢”的家伙,做出这种首鼠两端的蠢事再正常不过。
这对他而言,是天赐良机!
他立刻拿着这份足以置李四于死地的“铁证”,连滚带爬地冲向了阿骨打的营帐,去邀他巩固自己地位的头等大功。
而在南城墙一处废弃的箭楼内,李四的亲信什长们围着他,一个个面如死灰。
“队长,李麻子肯定去告密了!天亮之后,阿骨打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们!”
一个什长颤声道。
李四没有说话,他将那张决定了他们命运的“粮票”在火把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在跳动的火光中,他脸上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逼上绝路的决绝。
“弟兄们,”他低声说道,
“我们回不去了。既然都是死,不如……死得像个姑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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