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只是一个开始
入夜后，牛娃接到了一个奇怪的任务。
他们没有去巡逻，也没有去备战，而是被带到了一个被亲卫重重把守的大帐里。
帐内，十几名随军的工兵营匠人已经架起了几台简易的油墨印刷机。
那机器造型古怪，由无数个齿轮和杠杆组成，随着匠人摇动曲柄，发出‘咔哒、咔哒’的韵律声，远比手抄来得快。
牛娃在学堂见过类似的机械原理图，但他从未想过，这种‘奇技淫巧’竟会被用在这种地方。
什长赵石头给他们下达了命令——印传单。
牛娃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负责将一张张裁好的凉州纸，平整地放入印刷机的模具中。
他看到，有的袍泽负责调墨，有的负责转动滚轮，有的负责将印好的纸张晾干。
整个过程，就像他们在学堂里学过的“流水线作业”一样，高效而又充满了秩序感。
牛娃看到上面有伊稚斜王子的华丽印章和一些让他眼花缭乱的方块字。
他只听到旁边的书吏在小声议论：“陈将军这手笔，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他这才仔细看了看内容。
牛娃虽然在学堂的识字课上只是勉强及格，但这篇由陈将军亲自操刀的辛辣檄文，他却读得心惊肉跳。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学会的那些方块字，原来不仅仅是用来记工分的，它们组合起来，竟能变成比刀剑更锋利的武器。
冷汗瞬间从他额头流下，一半是因为檄文上那‘鸡犬不留’的酷烈杀意，另一半，则是后怕。
如果当初自己所在的村子，面对的是这样一支不仅有铁甲、更有“道理”的军队，那该是何等的绝望。
他对这即将被“发射”出去的“纸弹药”，产生了深深的敬畏。
三更天，当城内守军最为疲惫懈怠之时，陈庆之亲自下令：
“弩兵营，换装‘飞书箭’！
目标，姑墨城内，覆盖抛射——放！”
牛娃和袍泽们悄无声息地推进到射程之内，他们嘴里都含着一小块防止喧哗的软木。
随着陈庆之令旗的挥下，数千支绑着卷成细筒檄文的“飞书箭”，带着微不可闻的“咻咻”声，如同一场无声的暴雪，越过高高的城墙，纷纷扬扬地洒向了沉睡中的姑墨城的大街小巷。
那箭矢的箭头被特意换成了加重的钝铁头，尾羽也做了调整，确保它既能飞得足够远，又不会在落下时轻易伤人，只会‘啪’的一声落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城头之上，李四被那份从天而降的纸卷惊得魂飞魄散。
他颤抖着手，借着墙头昏暗的火把光亮，将那张凉州纸展开。
那上面的字迹不是手写，而是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却又清晰无比的字体印成，光是这份手笔，就让他心中一凛。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越看，脸色便越是苍白，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
“告姑墨军民书！”
“我乃乌孙正统王子伊稚斜，奉凉州仁义之师，前来讨伐国贼！
然姑墨王族，鼠目寸光，竟与虎谋皮，引北狄豺狼入城！
汝等可知，阿骨打与尔等国王签下密约，待我军退去，便要将姑墨青壮三千人充作奴隶，送往北地修筑王庭！
将姑墨良田万亩，尽数改为北狄牧场！”
“此非戏言！
城西粮仓便是明证！
北狄人宁可以‘军管’为名囤积粮食任其腐坏，也不愿分发给你等果腹！
彼辈视尔等为猪狗，为炮灰！
待城中粮尽，第一个被推上城头，与我军死战的，便是尔等姑墨儿郎！”
“凉州军，非为屠城而来，乃为解民倒悬！
三日后，午时，我军必将攻城！
城破之日，凡放下武器之姑墨士兵、百姓，一律秋毫无犯，财产受凉州律法保护，绝不侵扰！
然负隅顽抗之北狄帮凶，卖国求荣之姑墨王族，城破之日！
鸡犬不留！”
李四拿着檄文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他不是全信，但他想起了白天北狄人的嚣张跋扈，想起了自己那空空如也的米袋，再看这纸上那条理清晰的“密约”，他心中的天平，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倾斜。
“队长……上面……上面写的啥？”
身边一个年轻的士兵凑了过来，紧张地问道。
李四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边的墙垛后，已经传来了压抑的惊呼和激烈的争吵声。
显然，捡到这份“天降审判书”的，不止他一个。
一个年长的姑墨老兵，正死死地攥着檄文，双目赤红地对着一个同样在守夜的北狄伍长低吼：
“这上面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们是不是真的要拿我们去当炮灰，把我们的家当成你们的牧场？！”
那北狄伍长白天喝多了酒，此刻睡眼惺忪，又看不懂汉字，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莫名其妙。
他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推开那老兵，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骂道：
“吵什么吵！滚开！
别耽误老子睡觉！
天塌下来也别来烦我们！”
这句话，如同浇入了早已烧得滚烫的火堆里！
“软脚虾？！”
那姑墨老兵被彻底激怒了，他猛地将手中的檄文拍在那北狄伍长的脸上，嘶吼道，
“你们吃着我们的粮食，睡着我们的房子，现在还骂我们是软脚虾？！
还要把我们当炮灰？！我TM的！”
他再也忍不住，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北狄伍长的脸上！
“你敢动手？！”
北狄伍长瞬间暴怒，拔出弯刀就要砍人！
城墙之上，瞬间乱作一团！
姑墨士兵和北狄士兵的对骂声、推搡声、兵器出鞘声此起彼伏！
李四看着眼前的混乱，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完了。
这张薄薄的纸，比任何攻城锤都更可怕，它已经将姑墨城从内部，砸开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而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他看到，已经有聪明的百姓，趁着北狄主力都在酣睡，悄悄地将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纸卷，一张张地捡起，塞进怀里，然后消失在黑暗的街巷之中。
他知道，等明天太阳升起，当城内数万饥饿的百姓和士兵都看到这份檄文时，这座看似坚固的城池，将会迎来一场怎样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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