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女人心最好猜

百草堂药厂位于市郊，规模不大，但厂区整洁，药香四溢。

苏晴亮出自己的记者证，很顺利地见到了李德明。

与她想象中那种精明的商人形象不同，李德明看起来更像一个朴实的老中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文山装，手上满是常年跟药材打交道留下的老茧。

一提起纪良，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眼眶瞬间就红了。

“苏记者，你不知道啊……纪局长，那是我们整个百草堂，我们青原所有老实本分做药的人的恩人啊！”

李德明情绪激动，将当初孙宏斌如何鸡蛋里挑骨头，如何想置百草堂于死地，而纪良又是如何在危急关头顶住压力，为他们撑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话里话外的纪良是一个为民做主、不畏强权的好官。

苏晴认真地听着，记录着，心里暗暗分析。

李德明说的应该都是事实。

但这些事实，都是站在他的视角，是他能看到的那一部分。

他就像一个被将军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小兵，他知道将军英勇无畏，却不可能知道将军在帅帐里那些纵横捭阖的谋划。

从李德明这里她只能得到一篇完美的正面报道素材，却得不到她想要的真相。

告别了李德明，苏晴驱车前往下一个目标——周婉。

在张涛事件中，这位邵明的遗孀是另一个关键人物。

她既是受害者，也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

苏晴开着车七拐八绕地找到了资料上周婉住的那个老小区，结果还是白跑一趟。

开门的是个热心的邻居大妈，说周婉大概一个礼拜前就出门了，说是心里烦出去旅游散心，可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知道。

苏晴的眉头一下就拧紧了。

这也太巧了。

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省报的记者要来采访的这个当口，她就心情不好要出门散心？

这事后面八成也是纪良的手笔。

他不想让自己接触到周婉这个可能说漏嘴的人。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苏晴没急着走，她把车靠在路边熄了火，开始在脑子里过筛子把所有信息重新捋一遍。

纪良、吴书玉、林小美、孙宏斌、张涛、李德明、周婉……

一个个人名在她脑子里跳出来，牵连出各种明里暗里的关系。

她一直盯着塔尖上的人看却忘了任何决策最终都要靠底下的人去跑腿办事。

那些高来高去的权力斗争，身在其中的人或许看不清全貌，但对药监局那些整天埋头在文件堆里的普通科员来说，单位里气氛一有变化，领导的心情是好是坏，他们感受得最直接。

他们可能不知道核心的秘密，但他们一定能看到风吹草动。

主意一定，苏晴立刻调转车头。

当天下午，她又一次出现在药监局，名义是了解基层工作情况。

这回她没往纪良的办公室去，直接敲开了几个业务科室的门。

她绝口不提任何关于领导或者案子的敏感字眼，就跟那些科长和科员们闲聊，问他们工作上有什么难处，抱怨单位食堂的饭菜不好吃。

一开始，所有人都拘谨得很，说话滴水不漏。

但苏晴是谁？

省报里跑新闻跑出来的，最会的就是跟人打交道。

她从包里摸出几包好烟散了一圈，又拣着几个看着面善话多的说了几句体己话，一来二去办公室里的气氛就活泛了。

“你说我们纪局啊？那真是没得说，脑子活，手腕也硬。”

一个老科长端着茶杯，看似随意地说：“以前邵局在的时候，咱们局里乌烟瘴气的，谁有关系谁上，谁会送礼谁牛。”

“现在不一样了，纪局长来了之后一切都按规矩办，谁行谁上，不行就下，大家伙儿心里都服气。”

“服气是服气，就是……纪局长太严肃了，我们平时看到他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年轻的科员小声补充：“他那眼神好像能把你看穿一样。上次我们科室报项目预算，就因为一个数据有点小问题被他当场打了回来，把我们科长骂得狗血淋头。从那以后，我们交上去的任何文件标点符号都得检查二遍。”

“那叫严格要求，是对工作负责！”

老科长瞪了年轻人一眼。

苏晴在一旁微笑没有插话。

她明白了。

纪良在青原药监局已经建立起了权威。

这种权威不是靠资历，不是靠关系，是靠铁血的手腕和雷霆的手段。

他用扳倒邵明和赵立新立了威。

用提拔吴书玉收了心。

用顶住孙宏斌固了权。

短短数月他已经将这潭死水搅动得天翻地覆，并且牢牢地掌控在了自己手中。

离开药监局时，天色已经擦黑。

苏晴坐在车里，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这个纪良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青原市就是他的棋盘，所有的人无论敌我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自己这个自以为是的猎手恐怕从踏入青原的那一刻起也已经成了他棋盘上的一颗子。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下一步又会走向哪里？

苏晴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沸腾。

她不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被激起了好胜心。

纪良，我倒要看看，你这张网到底能织多大！

苏晴在青原待了三天，跑遍了所有能想到的部门和企业，搜集到的材料堆了半个后备厢。

她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两天两夜没有出门，将所有的录音、笔记和官方文件摊了一地，摩拳擦掌要从这团乱麻中，拼凑出纪良的真实面目。

可是最后，她失望了。

所有明面上的线索都指向一个近乎完美的答案：一个年轻有为，锐意改革，不畏强权的模范干部，在市委、市政府和省厅领导的英明指导下带领青原药监系统走出了泥潭，迈向了新生。

这篇报道写出去绝对是一篇标准的正面典型，能拿年度好新闻奖的那种。

可苏晴知道，这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的真相。

真相被一层名为程序正确和“组织决定”的幕布严严实实地遮盖着。

纪良就是那个站在幕后亲手拉上幕布的人。

强攻不行，必须智取。

苏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了一张照片上。

那是她在药监局大楼前随手拍的，照片的角落里一个女孩的身影一闪而过，正是那天给他们端茶倒水的林小美。

苏晴冷笑。

堡垒往往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一个情窦初开，涉世未深的女孩就是这座堡垒最柔软的突破口。

第二天傍晚，林小美刚走出药监局大门，一辆红色的甲壳虫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她身边。

车窗摇下，露出了苏晴那张脸。

“小美，下班了？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林小美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她：“苏……苏记者？不……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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