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比格带娃记（4）
温明赫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浑身湿透，手背上火辣辣地疼，耳边是烟雾报警器和消防喷淋系统共同演奏的交响乐。
而他面前，站着三个罪魁祸首，不，是三个无辜的见证者。
他花了整整一刻钟，才找到物业关闭了消防系统，又花了一刻钟，联系了家政来处理这片水漫金山的残局。
当他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重新出现在客厅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三个孩子正排排坐在沙发上，自己从冰箱里找出了酸奶和水果，吃得津津有味。
看到他出来，还贴心地递给他一盒。
“大伯，补充点能量吧，你看起来好惨。”温泽辰说得一脸诚恳。
温明赫接过酸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发火，可对着这三张天真无邪的脸，他发不出来。
毕竟，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厨艺，低估了厨房的危险性。
他想求助，可温徐行那个混蛋断了他的后路。
最终，他只能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点了一堆垃圾食品外卖。
尊严、精英教育、大家长的威严……
在饥饿面前，一文不值。
傍晚时分，家政公司终于将厨房恢复了原样，外卖也吃完了，三个小家伙的精力似乎又充满了。
温亦然开始研究他的家庭影院系统，温亦诺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练习芭蕾舞，而温泽辰，则抱着平板在分析他公司的股票。
一切看起来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但温明赫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真正的考验，是晚上。
果不其然，晚上九点，当温明赫宣布睡觉时间到的时候，新一轮的战争打响了。
“我不要在这里睡！”温亦诺指着温明赫为她准备的、铺着昂贵丝绸床品的客房，“这里的床单太滑了，我会掉下去的。而且，没有我的小兔子夜灯，我睡不着。”
“大伯，我睡前需要听故事。”温亦然举手发言，“我妈妈每天都给我讲《宇宙漫游指南》，要从上次讲到的深思计算机开始。”
温明赫头都大了。
宇宙漫游指南？
那是什么鬼东西？
要不给他讲讲《华尔街日报》吧。
他把最后的希望投向温泽辰。
“泽辰，你总该没问题了吧？”
温泽辰从平板上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大伯，我没有睡前故事的需求。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关于你公司最新一季的财报。为什么在营收同比增长的情况下，你们的净利润率反而下降了0.5个百分点？是研发投入过高，还是销售成本没有控制好？”
温明赫：“……”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带孩子睡觉，而是在开一场深夜新闻发布会。
他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他找来一个长得差不多的玩偶熊代替小兔子夜灯，结果被温亦诺嫌弃“眼神太凶”。
他试图给温亦然讲一个【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故事，被温亦然吐槽“逻辑不通，没有想象力”。
他想跟温泽辰解释财报问题，结果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两个“金融分析师”的学术辩论，温泽辰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搞得他自己都快睡着了，那小子还精神百倍。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三个孩子毫无睡意，而温明赫，已经心力交瘁，濒临崩溃。
他的掌控力、说服力、决策力，在哄睡这件小事上，全线溃败。
终于，在又一次被温亦诺以【床单颜色和我的睡衣不搭】为由拒绝睡觉后，温明赫彻底投降了。
他拿着手机，走到阳台，拨通了那个他今天最不想拨打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温徐行带着慵懒和被打扰的不悦的声音：“喂？”
“是我。”温明赫的声音沙哑又疲惫，他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嚣张，但失败了，“……我就是打个电话，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还在酒店呢。”温徐行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悠闲，“有事？”
“没事。”温明赫死鸭子嘴硬，“就是确认一下你们的安全。孩子们挺好的，很……有活力。”
他听到电话那头，远远地传来陈珍珠的笑声。
“哦。”温徐行惜字如金。
电话两端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温明赫能想象到，电话那头，他弟弟正一脸【我就静静地看你装】的表情。
最终，骄傲被现实打败。
温明赫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们不肯睡觉。”
“哦？”温徐行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明知故问的玩味，“是需要什么建议吗？”
“……说。”温明赫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吐出这个字。
“亦诺的夜灯就在他的小书包里，你拿出来放在床头柜左边就行，对了大哥，她睡前喜欢喝一杯150毫升的温牛奶。”
温明赫听得一愣一愣的。
“亦然的故事书在行李箱的夹层里，你从上次他贴了贴纸的地方开始讲就行。他会提问，你不用都回答，只需要在他提问的时候，用‘这是一个好问题，你明天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来回应。”
“至于泽辰，”温徐行顿了顿，“你不用跟他解释财报。你只需要给他出一个逻辑题，或者数独，让他自己去解。他大脑的运行模式是问题导向型，一旦有新的、更具体的问题需要解决，他就会自动放弃上一个。等他解完题，能量耗尽，自然就睡了。”
温明赫默默地听着，感觉自己像一个正在接受上级指导的新手实习生。
他那个看起来对生活一窍不通的弟弟，在带孩子这个领域，竟然是一个如此深藏不露的专家。
“知道了。”他憋了半天。
“那我挂了。”温徐行衷心地说着，“辛苦你了，大哥。”
挂了电话，温明赫站在深夜的凉风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他转身回到战场，看着那三个依旧精神抖擞的小魔王，收起了自己的骄傲和自负。
他决定，严格按照小魔王他爹的操作手册，来执行任务。
*
在温徐行精准的远程遥控下，后半夜的战况终于出现了转机。
温明赫先是找到了那只丑萌的兔子夜灯，用温度计精确测量了牛奶的温度，温亦诺终于满意地躺下了。
他从行李箱里翻出了那本皱巴巴的《宇宙漫游指南》，照本宣科地念了起来，并在温亦然每次提问时，都用那句万能的“这是一个好问题”来敷衍，果然，没到十分钟，小家伙就打起了哈欠。
最难搞的温泽辰，在得到一道复杂的逻辑推理题后，也像得到了新玩具一样，抱着平板回房间钻研去了。
当温明赫终于能躺在自己床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他身心俱疲，感觉比打了一场百亿级别的商战还要累。
第二天一早，他被一阵哐哐哐的声音吵醒。
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走出卧室，发现温亦然正拿着他收藏的一套限量版高尔夫球杆，在客厅里练习挥杆，目标是墙角一个昂贵的古董花瓶。
“亦然！住手！”温明赫发出一声哀嚎，飞扑过去夺下了球杆。
“大伯，我好饿。”温亦然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
“我也饿了。”温亦诺穿着不配套的睡衣和拖鞋，从房间里走出来。
温泽辰则拿着平板，走到他面前，展示着屏幕上的答案：“大伯，你的逻辑题我解出来了。现在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昨天那个财报的问题了吗？”
温明赫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
他认命地拿起手机，这一次，他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直接给陈珍珠发了一条微信。
温明赫：“他们早餐吃什么？具体点。”
几乎是秒回。
陈珍珠：“泽辰：一杯250ml的纯牛奶，两片全麦吐司，一个水煮蛋。亦然：星形煎饼，配切片的草莓和枫糖浆。亦诺：一小碗水果燕麦粥，不要放香蕉。”
温明赫看着那条信息，感觉自己像个餐厅服务员在接单。
他认命地走进那个让他昨天遭遇水灾的厨房，严格按照菜单开始准备。
这一次，他学乖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当他终于把三份截然不同的早餐端上桌时，他感觉自己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工程。
“大伯，我的煎饼不是星星形状的。”温亦然指着盘子里那个勉强能看出五个角的、边缘还有点焦的饼，提出了抗议。
“闭嘴，快吃。”
温亦然看了看他大伯快要杀人的眼神，明智地选择了妥协。
一整个上午，温明赫的手机就没停过。
叮。
温明赫：“亦诺拒绝穿我给她准备的公主裙，说‘颜色太俗气，会拉低她的审美’。该怎么办？”
陈珍珠：“让她自己去挑。你只需要把关一下厚度就行。这是培养她自主审美的好机会。”
温明赫想象着一个小女孩在里面挑挑拣拣的画面，感觉一阵头晕。
叮。
温明赫：“亦然要把我的家政机器人拆了，说要给它升级情感交互模块。怎么阻止他？”
温徐行：“[文件：儿童编程入门.pdf] 把这个发给他，告诉他，真正的黑客都是先从软件入手的，暴力拆解是最低级的手段。”
温明赫照做了，果然，温亦然立刻被那些代码吸引，放过了可怜的家政机器人。
“叮。”
温明赫：“泽辰问我，如果给他五百万启动资金，他应该投资A股还是美股。”
温徐行：“告诉他，先把今天的家庭作业写完再谈投资。”
温明赫发现，自己这个叱咤风云的总裁，现在彻底沦为了一个传声筒和执行者。
他所有的行动，都依赖于他弟弟和弟妹的远程指令。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挫败，但又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至少，在这些指令的帮助下，场面没有再次失控。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他的父亲，温敬言。
“明赫啊。”电话那头传来温敬言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听说，你周末过得很充实啊？”
温明赫的脸一黑：“爸，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就关心一下你和你那三个小客户。”温敬言乐呵呵地说，“怎么样，还搞得定吗？要不要我和你妈过去帮你？我们刚到京市。”
“不用！”温明赫立刻拒绝。开玩笑，让老头子和老太太看到他这副狼狈样，他以后在家里还怎么抬头？
“行吧，那你自己加油。你妈让我转告你，她说，‘理论脱离实践，是导致失败的根源’。让你好好反思。”
挂了电话，温明赫气得想笑。
好嘛，现在全家都知道了，连他那个平时像个哲学家的妈都开始对他进行方法论指导了。
他看着客厅里三个自得其乐的孩子，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他们有自己的一套秩序和逻辑，而他，这个家的主人，反而像个闯入者，笨拙地试图融入他们。
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上和温徐行、陈珍珠的聊天记录。那些精准的指令，那些对孩子喜好和习惯的了如指掌，都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
他，温明赫，在外面呼风唤雨，回到这个空旷的家里，却连三个孩子都搞不定。
他看着不远处，温亦诺正踮着脚，努力想从高高的书架上拿一本书。
他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走了过去，轻松地帮她把书取了下来。
“谢谢大伯，你真好。”小姑娘仰起脸，对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那个瞬间，温明赫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
也许，这场灾难，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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