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卧龙藏虎的档案室

赵铁军。

当这三个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印在林望视网膜上时，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

档案室里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陈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仿佛都带上了一丝血腥气。

他认识的赵铁军，是那个上班踩点到、下班第一个溜，每天窝在角落里不是看小说就是打瞌睡，嘴里永远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浑身散发着“老子已经认命，别来烦我”的颓废男人。

可这份十五年前的表彰名单上，白纸黑字写着的赵铁军，却是在江东省最重要的基建项目——龙湾大桥项目中，受到表彰的“优秀个人”！

一个英雄，一个废物。

这两个截然不同，甚至完全对立的形象，此刻却诡异地，重叠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林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疯狂地收缩、舒张，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下意识地合上了那份报告，动作快得像是在触碰什么滚烫的禁忌之物。他飞快地将报告塞回牛皮纸袋，然后胡乱地压在一堆无关紧要的文件下面，整个过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做完这一切，他才靠在冰冷的铁制档案架上，大口地，无声地喘息着。

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赵铁军时，【仕途天眼】给出的反馈，是那么的奇怪。

那是一片厚重得如同铅块的，死气沉沉的灰色。但与其他人的灰色不同，赵铁军的灰色气运，不是松散的云雾，而像是凝固的水泥，将什么东西，死死地，封印在了最深处。

当时他只以为，那是一个彻底对人生绝望的人，才会有的气运。

现在想来，那不是绝望。

那是封印。

一个主动的，刻意的，用十五年的光阴和颓废，为自己打造的，密不透风的茧。

“哎哟，我的老腰……”

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夸张的呻吟，从档案室门口传来。

林望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

赵铁军回来了。

他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德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他手里提着一个马扎，一个鱼竿，还有一个散发着腥味的水桶，看样子，是趁着上班时间，溜到护城河边过了把瘾。

“哟，老赵，今天收获不错啊？”正在织毛衣的黄姐抬了抬眼皮，打趣道。

“别提了，全是小白条，喂猫都嫌弃。”赵铁军把渔具往墙角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然后重重地把自己摔在椅子上，那张可怜的办公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只是眯着眼睛，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整个档案室，再次恢复了那种熟悉的，慵懒而停滞的氛围。

可此刻的林望，看着赵铁军那张毫无防备的侧脸，却感觉像是在看一头，披着羊皮的，正在假寐的猛虎。

他知道，自己不能直接去问。

那等于是在告诉对方：我知道你的秘密，快告诉我更多。

那样做的结果，很可能不是得到答案，而是被这头假寐的猛虎，一口咬断喉咙。

林望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着。

他需要一个由头，一个自然的，不引人怀疑的，能让他和赵铁军，谈论起“龙湾大桥”的由头。

他目光一扫，落在了钱主任刚刚丢给他的那堆，来自各个市县的总结报告上。

有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憨厚中带着点木讷的表情。他抱着一小摞文件，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赵铁军的办公桌旁。

“赵哥，赵哥。”他压低了声音，像个请教问题的小学生。

“干嘛？”赵铁军眼皮都没抬，含糊地应了一声，嘴里的香烟跟着晃了晃。

“那个……钱主任让我整理这些旧报告，我看到一份龙湾市的，好像还提到了您。”林望的声音，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年轻人的好奇与惊讶。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份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关于龙湾市2007年度重点工程项目建设工作总结报告》抽了出来，摊开在赵铁军面前，手指“不经意”地，点在了那份表彰名单上。

“赵哥，你看，这个……是您吧？龙湾大桥项目优秀个人！我的天，您也太低调了！这么厉害的事，您怎么从来没说过啊？”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崇拜，眼神里，闪烁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那演技，浮夸得恰到好处，完美符合一个刚入职场，没见过世面，对前辈光辉事迹大惊小怪的愣头青形象。

赵铁军的眼皮，终于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那张泛黄的纸上。

当他看到“赵铁军”那三个字，以及后面括号里的“龙湾大桥项目”时，他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凝固了。

林望的【仕途天眼】，在这一刻，催动到了极致。

他看到，赵铁军头顶那片死寂的，如水泥般凝固的灰色气运，在那一瞬间，从内部，裂开了一道缝！

“轰——！”

仿佛火山喷发！

一股浓郁如墨的，代表着极致恐惧的黑色烟气，从裂缝中疯狂涌出！

紧接着，是一股刺眼的，代表着压抑了十五年的愤怒与不甘的，狰狞的血红色！

黑与红，两种极端的情绪，疯狂地交织，扭曲，翻滚，瞬间就将那片伪装的灰色彻底冲垮！

林望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气，从赵铁军身上，扑面而来。

档案室里的空气，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正在织毛衣的黄姐，和看报纸的老钱，都下意识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咳。”

赵铁军忽然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咳嗽，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

他猛地合上了那份报告，动作粗暴，几乎要将那脆弱的纸张撕裂。

“什么玩意儿，同名同姓的罢了。”

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带着点不耐烦的腔调。但他那双半眯着的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让林望心悸的，狼一般的寒光。

他头顶那翻涌的黑红二气，也像退潮一般，迅速地，缩回了那道裂缝之中。厚重的灰色，再次将一切覆盖，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气运喷发，只是林望的错觉。

“行了行了，别一天到晚看这些没用的故纸堆。”赵铁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有那工夫，不如去楼下小卖部给我买包烟，算我请你的。”

他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林望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恰到好处的，被前辈怼了之后的尴尬和委屈。

“哦……哦，好，我这就去。”

他缩了缩脖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灰溜溜地转身就走。

但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用眼角的余光，清楚地看到，赵铁军在他走后，立刻拿起了那份报告，又重新翻开，死死地，盯着那份名单，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林望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他赌对了。

赵铁军，就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不能说。

那句“同名同姓”，不是否认，而是警告。

那句“别看这些没用的故纸堆”，更是一句赤裸裸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忠告。

林望走出了档案室，却没有去小卖部。他站在辅楼的走廊尽头，靠着窗户，点燃了一根烟。

他很少抽烟，但今天，他需要尼古丁来让自己那根因为过度兴奋和紧张而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下。

烟雾缭绕中，他看着窗外省委大院里那些行色匆匆的身影，脑子里一片混乱，却又有一条线，被他慢慢地，理清了。

父亲，吴建民，张建国，赵铁军。

这四个人，是当年那件事的核心。

父亲和吴建民，一个成了“罪人”，一个成了“酒鬼”，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张建国，成了惊弓之鸟，活在恐惧中十五年，直到今天才敢吐露一星半点。

而赵铁军，这个当年同样在名单上的“英雄”，却选择了一条最奇特的道路——自我放逐。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废物，藏在省政府最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像一只冬眠的熊，一睡就是十五年。

他在怕什么？

他在躲什么？

又或者，他在等什么？

林望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气呛得他一阵咳嗽。

他知道，赵铁军这条线，不能再轻易去碰了。今天这番试探，已经打草惊蛇。再有下次，那头假寐的猛虎，可能真的会咬人了。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林望拿出手机，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却让林望的瞳孔，骤然收缩。

“封条，是用来保护的，不是用来隔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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