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白色的封条,与冰冷的墙
那张白色的封条,像一道凭空出现的,惨白的闪电,劈开了档案室昏暗的空气,也劈碎了林望刚刚才从深渊里捞起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啪”的一声。
封条被抚平,贴紧。
那个国字脸纪委干部的手指,在那个鲜红的“封”字上,轻轻按了一下。
动作很轻,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望的心口上。
他感觉自己胃里那碗滚烫的牛肉面,瞬间变成了一块冰坨,带着刺骨的寒意,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十五年。
他父亲用十五年的隐忍和布局,给他留下了一把钥匙。
他用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冒着巨大的风险,从张建国那里,找到了这把钥匙。
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钥匙的模样,锁眼,就被人从外面,用水泥给堵死了。
而且,堵死这扇门的,是省纪委。
是整个江东省,最不讲情面,最无法逾越,代表着绝对权威的纪律之剑。
林望的脑子,在那一刻,是空白的。
他甚至忘记了伪装,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扇钢制大门,看着那张刺眼的白色封条,像一个被人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钱主任,纪律你是懂的。”国字脸干部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封存期间,这扇门,不能有任何开启的痕迹。否则,后果你很清楚。”
“是,是,我明白,我明白!”钱卫国主任的腰,已经弯成了一张弓,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鼻尖,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请领导放心,我拿我这颗脑袋担保!”
林望的眼角余光,瞥见了钱主任头顶的气运。
那团本就混杂着恐惧与紧张的气运,此刻像被扔进了一台高速搅拌机。代表恐惧的黑气疯狂翻涌,几乎要将他那点可怜的,代表着退休前安稳的灰色气运,彻底吞噬。
他怕得要死。
两个纪委干部不再多言,只是用那鹰隼般的目光,最后扫视了一圈这间充满了陈腐气息的档案室,然后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向外走去。
钱主任点头哈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像个卑微的仆从。
经过林望身边时,其中一个年纪稍轻的纪委干部,脚步顿了一下,目光不经意地,在他身上停留了半秒。
林望的心脏,骤然一停!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头埋得更低,脸上瞬间切换回了那副木讷又带点怯懦的表情,双手局促地搓着衣角,活脱脱一个被大领导气场吓坏了的,没见过世面的小科员。
【仕途天眼】,开!
他不敢直视,只能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
那两柄冰冷的青铜短剑,依旧锋利,依旧散发着“挡我者死”的凛冽杀气。
但就在那年轻干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林望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样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东西。
一根极细,极淡,几乎透明的银色丝线,从那年轻干部的青铜短剑剑柄上,延伸出来,穿过空气,穿过墙壁,遥遥地,连接向一个林望无比熟悉的方向。
办公厅主楼,秦悦的办公室。
那根代表着“互利盟友”的银线,此刻,却像一条致命的毒蛇,缠住了林望的脖子,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秦悦?
纪委封门这件事,竟然和秦悦有关?
她不是在查龙湾大桥的利益集团吗?为什么会动用纪委的力量,来封存十五年前的旧档案?
她们到底在找什么?
无数个念头,像一万只黄蜂,在林望的脑子里疯狂乱撞,嗡嗡作响。
他忽然想起了张建国的话——那份文件本身,毫无意义。
所以,秦悦和纪委,不可能是在找“江办密字[1988]第74号”这份农业补助报告。
她们在找别的。
但她们的行动,却阴差阳错地,将他父亲留下的那份“催命符”,也一并锁死在了里面!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林望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觉得,自己像一个不小心闯入巨人棋盘的蚂蚁,自以为看清了前路,却不知道,棋盘上任何一颗棋子的移动,掀起的风暴,都足以将他碾得粉身碎骨。
“砰。”
档案室的门被关上,钱主任送走了那两尊大神,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满头的冷汗,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我的妈呀……”一旁织毛衣的黄姐,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手里的毛衣针早就掉在了地上,她却浑然不觉,“老钱,这……这是怎么了?纪委怎么找到我们这儿来了?我们这破地方,还能有大老虎?”
快退休的老钱,此刻也放下了报纸,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写满了凝重。
“你懂个屁!”他压低了声音,对着黄姐呵斥道,“纪委来咱们这,从来不是为了抓咱们的人。他们是来找东西的!”
“找东西?”黄姐一脸茫然。
“找证据!”老钱一字一顿,像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档案室是什么地方?是咱们省府几十年的记忆!谁干净,谁不干净,谁屁股底下藏着屎,这里面,都记着呢!”
钱主任哆哆嗦嗦地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杯就想喝水,却发现手抖得连杯子都拿不稳。
“都别瞎猜了!”他吼了一嗓子,声音却发着虚,“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不说!今天的事,谁要是敢传出去半个字,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黄姐和老钱立刻噤声,整个档案室,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压抑的死寂。
林望低着头,继续整理着手里的文件,打孔,穿线,装订。
他的动作依旧不快,甚至比平时更慢,更笨拙。
但他的大脑,却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秦悦。纪委。封存库。
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秦悦的目标是龙湾大桥背后的利益集团。难道说,那个集团的罪证,也藏在这封存库里?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和秦悦,虽然目的不同,但行动轨迹,却诡异地重合了。
可那根银线,又该如何解释?
秦悦动用纪委,是楚书记的授意吗?还是她自己的能量?她一个从京城来的挂职干部,怎么可能指挥得动省纪委的专项督查组?
除非……
林望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荒谬的猜测。
除非,秦悦和纪委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同一个。
她们只是在同一时间,需要打开同一扇门而已。
秦悦,或许只是借了纪委这股东风。
这个念头,让林望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只要秦悦的目的不是那份笔记,他就还有机会。
墙,虽然被堵死了,但堵死墙的人,总有把墙重新打开的时候。
他需要做的,不是去撞墙,而是要搞清楚,这堵墙,什么时候会开。
以及,墙开了之后,他如何才能在纪委和秦悦这两头猛虎的眼皮子底下,偷走属于自己的那份“宝藏”。
难度,从“不可能”,升级到了“地狱级”。
但至少,不再是“死局”。
林望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那颗冰冷的,沉到谷底的心,又重新开始,一下,一下,微弱但坚定地,跳动了起来。
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对刚才那场面的后怕。
“钱……钱主任,”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办公室里的人都听见,“刚才那两位领导,把门……把门封了,那我们以后……以后还用去乙号库拿东西吗?”
他问得像个傻子,一个只关心自己工作的,纯粹的傻子。
钱主任正心烦意乱,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拿什么拿?你没听见吗?督查结束前,谁都不准靠近!天塌下来都不准!”
“哦……哦……”林望缩了缩脖子,像个受了惊的兔子,“那……那督查什么时候结束啊?”
这个问题,更是蠢得冒泡。
一旁的黄姐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嘴。
钱主任气得差点把手里的保温杯给砸了:“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吼完,又觉得有些失态,烦躁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小林,你,把那堆去年市县上报的总结报告给我整理出来,分好类,明天一早我要用。”
“好的,主任。”林望连忙应声,如蒙大赦般,抱着一堆文件,躲到了档案架的后面。
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他脸上的那副憨厚与木讷,瞬间褪去。
取而代dej,是一种狼一般的,冷静与专注。
他没有立刻开始整理,而是靠在冰冷的铁制档案架上,闭上了眼睛,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地,重新过了一遍。
那张白色的封条。
钱主任的恐惧。
老钱的分析。
以及最重要的,那根连接着纪委干部和秦悦的,淡淡的银线。
信息太少,线索太乱。
他现在就像一个盲人,被扔进了一片布满了陷阱的雷区。
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林望睁开眼,目光落在了手边那摞半人高的,落满了灰尘的总结报告上。
这些报告,来自江东省下辖的各个市县,内容五花八门,枯燥乏味。
在别人眼里,这是垃圾。
但在林望眼里,这或许是金矿。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吴建民,是龙湾市人。
龙湾大桥,也在龙湾市。
他父亲当年的设计院,主要负责的,也是龙湾市的基建项目。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那个地方——龙湾市。
林望的心,猛地一动。
他不再犹豫,立刻开始翻阅起手里的报告。
他没有去看那些长篇大论的文字,而是直接翻到落款,寻找着“龙湾市”的字样。
很快,他从最底下,抽出了一份用牛皮纸袋装着的,厚厚的报告。
封面上,赫然写着——《关于龙湾市2007年度重点工程项目建设工作总结报告》。
2007年。
正是龙湾大桥项目上马,也是他父亲和吴建民出事的那一年。
林望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飞快地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报告,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
报告写得洋洋洒洒,全是歌功颂德的套话,看得人昏昏欲睡。
林望强忍着不耐,目光像扫描仪一样,飞速地扫过每一行字,寻找着任何可能与“龙湾大桥”、“钢筋”、“吴建民”有关的蛛丝马迹。
翻到报告的附件部分,他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那是一份“龙湾市2007年度重点工程项目优秀个人表彰名单”。
密密麻麻的名字里,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个。
吴建民。
后面括号里的备注,写着——龙湾大桥项目技术总负责人(已故)。
而在吴建民这个名字的下面,还有一个名字,让林望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个名字是——
赵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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