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老地方面馆,与看不见的眼睛
电话挂断后留下的忙音,像一串急促而冰冷的鼓点,在林望的耳膜上敲了许久才渐渐消散。
他依旧保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站在小小的客厅中央,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塑。
那碗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的泡面碗,还躺在垃圾桶里,残余的油腻和热气,是他刚刚给自己注入的,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可这份勇气,在张建国那通充满了惊惧与诡秘的电话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老地方”面馆。
二楼,最里面,靠窗。
一碗红烧牛肉面,一碟油炸花生米。
这套流程,严丝合缝,像地下党接头。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极度的谨慎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这说明,张建国这十五年来,一直活在这件事的阴影之下。他怕的,不是林望这个冒昧来电的晚辈,而是那个能让他在十五年后,依旧谈之色变的,看不见的庞然大物。
林望缓缓走到窗边,没有拉开窗帘,只是透过缝隙,望着外面灯火阑珊的城市。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站在黑暗舞台上的演员,自以为聚光灯打在别处,却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始终在幕布后面,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昨晚那张照片,那条短信,是警告。今天这通电话,是试探。
他,林望,已经从一个安全的“观众”,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被抹去的“剧中人”。
这一夜,林望几乎没有合眼。
他没有再去看那张照片,也没有再去想父亲的旧事。他强迫自己清空大脑,像一台进入休眠模式的电脑,只保留最基本的运转。因为他知道,明天,将是一场硬仗。他需要最好的精神状态,去扮演好那个最不起眼的,档案室小科员的角色。
第二天,闹钟准时响起。
林望起床,刷牙,洗脸,对着镜子,扯出一个他练习了无数次的,憨厚中带着点木讷的笑容。
【仕途天眼】开启,镜中的自己,头顶那片混沌的灰色气运,依旧沉闷。但那根连接着秦悦的银线,似乎比昨天更亮了一些,像一根绷紧的琴弦,随时传递着信息。而那缕代表着“林氏父子”宿命的黑气,则像一条冬眠的蛇,盘踞在气运深处,暂时沉寂,却积蓄着致命的毒液。
很好,一切如常。
他换上最普通的一套夹克,挤上早高峰的公交车,在熟悉的站点下车,走进省委大院。
清晨的省委大院,庄严肃穆。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步履匆匆,每个人头顶都顶着各色气运,构成了一幅流动的,无声的官场浮世绘。
林望低着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像一滴水,汇入这片名为“权力”的海洋。
走进办公厅辅楼,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陈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小林,早啊。”
隔壁办公室的李科长端着茶杯路过,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林望抬头,看到他头顶那团原本只是微微泛红的气运,今天已经变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状,红得喜人。看来,他的进步,就在这一两天了。
“李科长早。”林望连忙点头哈腰,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
李科长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前辈提携后辈的架势:“年轻人,好好干,档案室虽然清闲,但也是个磨炼心性的好地方。”
“是是是,谢谢李科长指点。”林望的腰弯得更低了。
看着李科长意气风发地走远,林望嘴角的笑容才慢慢敛去。
磨炼心性?不过是“发配边疆”的好听说法罢了。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张大大的办公桌,几乎被一摞摞半人高的档案夹给淹没。他拿起一块抹布,开始像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桌面和文件柜上的灰尘。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笨拙,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边缘人打发时间的慵懒。但他的眼睛,却在不经意间,用【仕途天眼】,扫过档案室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
秦悦今天没来。
赵铁军也没来。
偌大的档案库,只有他和另外两个老资格的同事。一个叫黄姐,四十多岁,每天的工作就是织毛衣和聊八卦,头顶的气运是铁灰色的,像一块生了锈的铁锭,几十年都不会再有任何变化。另一个叫老钱,快退休了,每天捧着个大茶缸,看着报纸,气运更是浑浊不堪,带着一丝丝行将就木的黑灰色。
整个档案室,都弥漫着一种“停滞”和“等待腐烂”的气息。
这里是权力的终点站,是被人遗忘的角落。
也正是这种环境,给了林望最好的伪装。
他擦完灰尘,又开始整理昨天没弄完的一堆旧文件。他将文件分门别类,用打孔机打孔,再用棉线穿好,装订成册。这些工作,枯燥,乏味,毫无意义,却能让他那颗狂跳的心,一点点地,安定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墙上的石英钟,那根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敲击着他的神经。
十点。
十一点。
十一点半。
林望放下手里的活,伸了个懒腰,发出“哎哟”一声,像是坐久了腰酸背痛。
“黄姐,老钱,我出去一趟,肚子有点不舒服。”他捂着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演技浮夸得恰到好处。
正在研究新花样的黄姐头也没抬:“去吧去吧,年轻人就是肠胃不行,少吃点外卖。”
老钱则从报纸后面抬了抬眼皮,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林望如蒙大赦,猫着腰,溜出了档案室。
走出辅楼,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然后快步朝着省委大院的南门走去。
他没有直接出大门,而是在传达室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冰红茶,然后就站在树荫下,慢慢地喝着,像一个在等人的,无所事事的普通职员。
他的目光,却越过大门的栏杆,投向了马路对面。
那里,有一排临街的商铺。一家五金店,一家理发馆,还有一家……毫不起眼的,挂着一块红底白字招牌的小店。
“老地方面馆”。
五个字,很普通,甚至有些土气。但在此刻的林望眼中,这五个字,却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漩涡,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没有立刻过去。
他在等。
他在用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仕途天眼】,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一个推着婴儿车经过的年轻妈妈,气运是温暖的粉色。
几个穿着校服、勾肩搭背的中学生,气运是张扬的,带着一丝锐气的淡青色。
路边下棋的老大爷,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浑浊的灰色。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但林望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知道,真正的危险,是看不见的。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红茶,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他那颗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烫的心脏,稍稍冷却了一些。
十二点整。
墙上的大钟,发出了沉闷的报时声。
就是现在。
林望将剩下的半瓶饮料扔进垃圾桶,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迈开脚步,走出了省委大院的南门。
穿过马路,那家“老地方面馆”越来越近。
店面很小,玻璃门上油腻腻的,贴着“炒饭、盖面、各种小炒”的红纸。门口摆着一个煤炉,上面炖着一大锅牛肉,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勾引着过往行人的食欲。
林望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牛肉香料和城市尘土的味道,涌入肺里。
然后,他推开了那扇油腻的玻璃门。
“叮铃铃——”
门顶上挂着的风铃,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却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的声响。
面馆里,光线昏暗,人声嘈杂。五六张小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吃饭的,聊天的,划拳的,充满了最市井的,最鲜活的烟火气。
一个围着油腻围裙的中年老板娘,从后厨探出头来,大声喊道:“帅哥吃点什么?里面坐!”
林望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通往二楼的,那个狭窄而陡峭的楼梯。
楼梯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二楼雅座”。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像擂鼓一样,疯狂地跳动着。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开启了【仕脱天眼】,视线扫过整个一楼大厅。
食客们的头顶,五颜六色,大多是代表着普通人日常生活的灰色和淡粉色。那个热情的老板娘,头顶则是一片旺盛的,火红色的财运。
没有危险。
至少,表面上,没有危险。
林望定了定神,冲着老板娘,挤出一个靦腆的笑容,指了指楼上。
然后,他抬起脚,踩上了那条通往未知的,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命运的节点上。
二楼比一楼要安静许多,只有三四张桌子。光线从一扇朝南的,蒙着灰尘的窗户里照进来,在空气中,能看到无数飞舞的尘埃。
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是空的。
一张掉了漆的方桌,两条长凳。
林和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动了一丝。他快步走过去,在那张桌子旁坐下。
“老板,一碗红烧牛肉面,一碟油炸花生米。”他对着楼下,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声。
“好嘞——”老板娘的应答声,从楼下传来。
做完这一切,林望便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平视着前方斑驳的墙壁,像一个正在等待面试的,紧张的年轻人。
他没有去看窗外,也没有去看来时的楼梯口。
他只是在等。
等那个约定好的人,或者,是那个约定好的,未知的命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楼下,食客的喧哗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脚步声。
一个沉稳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正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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