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一份报告里的两条人命，和一根递过来的橄榄枝
第168章：一份报告里的两条人命，和一根递过来的橄榄枝
办公室里，中央空调的冷气无声地流动，像一条看不见的蛇，缠绕在林望的皮肤上。
他坐在那张崭新的工位前，面前是那台同样崭新，由省公安厅技术处特供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江东大学BBS论坛的页面打开着，一行行年轻而躁动的文字，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不断刷新。
林望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没有动。
他的目光，穿透了屏幕上那些关于食堂饭菜涨价、宿舍半夜断电的抱怨，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在那里，【仕途天眼】为他勾勒出了一幅只有他能看见的，狰狞的图景。
后勤集团总经理王建军，那个在公开资料里笑容和煦、履历光鲜的男人，他头顶那片平稳的淡红色官运之下，一根漆黑如墨的丝线，像一条寄生在宿主身体里的铁线虫，扭曲着，挣扎着，另一端死死缠绕在“死亡账本”上那个冰冷的名字——赵立春。
两条人命。
一个五年前在狱中“心梗”而死，一个现在身居高位，享受着学生们的供养。
秦悦通过孙浩，将这份“舆情报告”的任务交给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猎人，扔下了一块鲜血淋漓的肉。她不是在问他吃不吃，而是在看他，会用怎样的方式，去撕咬这块肉。
直接在报告里点明王建军与赵立春的隐秘联系？
那等于直接告诉秦悦，他手里有“死亡账本”这张底牌。一个刚入局的棋子，就亮出了自己唯一的王牌，那是找死。
对这条线索视而不见，只写一些食堂饭菜的鸡毛蒜皮？
那等于告诉秦悦，他是个胆小如鼠的废物，连猎人扔下的肉都不敢碰，下一秒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清出局。
林望的后背，已经完全贴在了椅背上，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处在一种紧绷后的松弛状态。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走一根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左边是粉身碎骨，右边是万劫不复，而那个叫秦悦的女人，就坐在云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表演，时不时，还要制造一阵风，考验他的平衡。
“林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李莉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将林望从危险的思绪中惊醒。她端着一袋薯片，像只小仓鼠一样“咔嚓咔嚓”地吃着，凑了过来。
“江大的论坛，看得头都大了。”林望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疲惫和无奈，“现在的学生，怨气比我上学那会儿大多了。”
他的【仕途天眼】里，李莉头顶那片粉红色的气运，因为薯片的美味，正欢快地跳动着，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她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丝线连接，就是一个心思单纯，有点八卦，对新同事充满善意的普通女孩。
“可不是嘛！”李莉深有同感地坐到了旁边的空椅子上，压低了声音，“尤其是那个后勤集团，简直就是个独立王国，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学生们骂了好几年了，一点用都没有。听说那个王总，上面有人。”
林望的心，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哦？莉姐消息灵通啊。”
“嗨，我表弟就在江大读书，天天跟我吐槽。”李莉摆了摆手，嘴里的薯片碎屑差点喷出来，“他说他们私下里都叫王建军‘江大和珅’，他儿子又不开公司，又不上班，天天换着跑车在学校里泡妞，谁都不知道他哪来的钱。”
林望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他笑着摇了摇头，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现在的学生，就喜欢夸大其词，捕风捉影。一个后勤老总，能有多大能量。”
“谁知道呢。”李莉撇了撇嘴，又抓了一片薯片，“反正水深着呢。林哥你这报告，随便写写就行了，别太当真，这种事，咱们团委也管不了。”
“嗯，我知道，就是汇总一下情况。”林望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
李莉的无心之言，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他找到了。
找到了那个属于他自己的，选项C。
秦悦要的，不是一份直接把王建军钉死的罪证报告，那太直接，太粗暴，动静也太大。她要的是一根可以牵动整张网的，最不起眼的线头。
她要的是一个借口。
一个让她，或者让她背后的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手伸进江东大学这个“独立王国”的借口。
而这个借口，不能由他林望来制造，必须是“天然形成”的。
林望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他不再漫无目的地浏览，而是像一个最高明的黑客，开始在海量的信息中，精准地输入关键词。
“王建军”、“后勤”、“跑车”、“儿子”、“王公子”……
一个又一个关键词，被他敲入搜索框。
BBS论坛、贴吧、微博、甚至是某些二手车交易网站的学生群组……
他像一个耐心的渔夫，将一张无形的大网，撒向了互联网的海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办公室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王涛偶尔翻动文件的沙沙声。林望的神情专注到了极点，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忘记了自己头顶正悬着一把看不见的利剑。
终于，在一个江东大学摄影爱好者论坛的犄角旮旯里，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个标题为《校园随拍，哪位大佬的座驾？求型号》的帖子。
帖子里，是一张高清照片。昏黄的路灯下，一辆线条流畅的玛莎拉蒂跑车，嚣张地停在行政楼前的专属车位上。车牌号被发帖人很贴心地打了码，但车窗里，隐约能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的侧脸轮廓。
照片拍得很有水平，构图和光影都堪称专业。
然而，吸引林望的，不是这辆车，也不是这张照片。
而是下面的一条回复。
回复只有短短一行字，带着浓浓的酸味：“还能是谁，王公子的新玩具呗，上个月那辆保时捷估计是开腻了。他爹一个处级干部，真牛。”
这条回复下面，还有几条零星的跟帖。
“楼上别乱说，小心被查水表。”
“删前留名。”
“呵呵，人家王总监可能是理财天才呢？”
就是这个了。
林望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细微的弧度。
这些信息，零散，充满了揣测和主观情绪，根本无法作为证据。但它就像一根细小的鱼刺，一旦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只会让你越来越难受，直到你忍不住，想要用手把它抠出来。
而林望要做的，就是把这根鱼刺，以一种最不经意，最合情合理的方式，递到孙浩，或者说，秦悦的面前。
他没有立刻将这个帖子截图保存。
他继续工作，将食堂、宿舍等所有学生的怨气，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他的报告，结构清晰，逻辑严谨，完全是一副优秀新人的做派。
在报告的主体部分，他只字未提王建军和他的儿子。
直到报告的最后，他加了一个章节——“附录：其他网络舆情关注点及风险提示”。
在这一章节里，他用极其客观、冷静的笔触写道：“……除上述集中反映的问题外，在部分非官方网络社群中，存在少量针对个别中层管理干部及其家属生活作风的讨论。此类信息多为匿名发布，缺乏事实依据，真实性存疑，但其发酵可能对学校及相关干部的声誉，构成潜在的舆P情风险。建议相关部门予以关注，在必要时进行澄清或引导。”
写完这段话，他才将那个摄影论坛的帖子，连同下面的回复，截了一张完整的图，作为附件，插入了报告的最后一页。
图片下面，他还特意用红色字体，标注了一行小字：
（注：此图源自公开网络论坛，内容未经核实，仅作舆情样本参考。）
大功告成。
林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份报告，就像一件艺术品。它没有一句谎言，没有一句揣测，他只是一个客观信息的搬运工。他把鱼钩藏在了鱼饵里，甚至还贴心地在外面挂了个“内有鱼钩，小心食用”的牌子。
如果秦悦连这个信号都读不懂，那她也就不配做那只天上的鹰了。
周四下午，离孙浩要求的截止时间还有一天。
林望将打印好的，散发着墨香的报告，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敲响了部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孙浩正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看到林望，他脸上露出了那标志性的，温和的笑容。
“小林啊，这么快就弄好了？”
“报告孙部长，初步整理完了，您先审阅，有什么问题我再修改。”林望双手将文件袋递了过去。
孙浩接过文件袋，没有立刻打开。他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望，【仕途天眼】之下，那根连接着秦悦的银色丝线，似乎比昨天，更亮了几分。
“不着急。”孙浩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喝杯茶。”
他亲自起身，给林望泡了一杯茶。
茶叶在沸水中翻滚，一如林望此刻的心情。
孙浩将茶杯放到林望面前，自己才回到座位上，慢条斯理地，拆开了文件袋，拿出那份报告。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林望端着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但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孙浩的身上。
孙浩看得很快，前面关于食堂宿舍的部分，几乎是一扫而过。
直到他翻到最后，看到了那个“附录”。
他的手指，停住了。
林望看到，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有一个极其细微的收缩。
他盯着那张玛莎拉蒂的照片，和下面那几行阴阳怪气的回复，足足看了有半分钟。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看完，他合上报告，将它轻轻放在桌上，抬起头，看向林望。
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温和的笑意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望从未见过的，锐利如刀的审视。
“这份报告……”孙浩拖长了声音，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林望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杯，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孙浩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欣赏，几分玩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同类的认可。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孙浩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将话筒，轻轻地，在桌面上敲了三下。
“咚。”
“咚。”
“咚。”
然后，他便挂断了电话。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依旧沉默的林望，脸上的笑容，变得真正热切起来，像一个找到了心仪之物的猎人。
“欢迎加入，林望同志。”孙浩站起身，朝林望伸出了手，“从现在起，你才是自己人。”
就在林望准备伸手去握的时候，孙浩的私人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孙浩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一凝，立刻接通了电话。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几秒钟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煞白。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林望，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疑惑，和一丝……恐惧。
“你……”孙浩的声音，因为惊骇而变得有些沙哑，“你到底是谁？！”
他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
“就在刚才，江东大学，纪委的人进驻了后勤集团。带队的人，是周副省长的秘书，方志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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