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破碎的铁斧,与江边的幽灵
电话挂断的瞬间,那刺耳的忙音像是最后一声丧钟,在空旷的档案库里敲响,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赵铁军还保持着那个打电话的姿势,高大的身躯僵硬如铁,手机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像一块冰冷的墓碑。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取代了电话的忙音,成为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林望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不敢离开。
【仕途天眼】的视野里,赵铁军头顶那柄暗红色的巨斧,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开裂。那道由他小舅子亲手撕开的裂痕,此刻正像蛛网般疯狂蔓延,黑色的、代表着绝望与丑闻的煞气,从裂缝中丝丝缕缕地喷涌而出,将整柄巨斧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败亡之色。
更可怕的是,那条连接着楚书记的,璀璨夺目的金色关系线,此刻正剧烈地摇晃、闪烁,光芒明灭不定。它正在被那些黑气腐蚀,连接点上,甚至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即将熔断的缺口。
赵铁军的气运,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塌。
这位楚书记手中的“破局之斧”,在真正劈开困局之前,竟先从内部,被亲情的锈蚀,腐蚀得千疮百孔。
林望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关于站队、投资的算计,在眼前这活生生的,一出关于人性与权力的悲剧面前,显得有些可笑。他就像一个在岸边学习游泳理论的学徒,却被一个巨浪,直接拍进了深不见底的大海。
“看来,钱副调研员的记性,确实不太好。”
秦悦的声音,清冷,平静,像手术刀划开皮肤,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她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像是在赵铁军的判决书上,盖下了最后一个印章。
她走到那堆一字排开的证物前,弯下腰,将那张引发了这一切的,吴建民的人事调动申请表,轻轻地拿了起来。
“夏天淹死的人,秋天来申请调动。”她将那张薄薄的纸片,在指尖轻轻弹了弹,发出一声清脆的,羞辱性极强的声响,“赵主任,你不觉得,这个故事,比我们档案库里任何一份卷宗,都更离奇吗?”
赵铁军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秦悦。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咆哮,只剩下一种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般的,绝望的凶光。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资格。
秦悦也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努力把自己扮演成一团空气的林望。
“林望同志。”
“到!”林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身体绷得笔直,像个等待检阅的新兵。
秦悦看着他那副紧张过度的样子,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今天的发现,你居功至伟。”她的话,是对林望说的,但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赵铁军的脸上,“这些档案,暂时由你负责看管。记住,是‘看管’,不是‘整理’。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这里的一张纸,都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她特意加重了“看管”两个字。
林望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封存了,这是在防人。防谁?不言而喻。
“是!我明白!保证完成任务!”林望大声回答,声音因为紧张,甚至有点破音。
赵铁军的拳头,在身侧握得咯咯作响。他看着秦悦对着林望发号施令,看着这个他从头到尾都瞧不上的小科员,此刻却成了掌握着他罪证的“看管员”,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屈辱与荒诞的浪潮,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没。
他猛地一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库房门口走去。那背影,不再有半分来时的意气风发,只剩下一种狼狈的,仓皇的,逃离。
“赵主任。”
秦悦的声音,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响起。
赵铁军的脚步,顿住了,但他没有回头。
“龙湾大桥的案子,是楚书记亲自督办的‘课题’。我们是一个整体。”秦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希望,你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要因为个人的情绪,影响了整个课题组的进度。”
“毕竟,我们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句话,看似是在劝慰,实则,是警告。
赵铁军的肩膀,剧烈地垮塌了下去。他头顶那柄破碎的巨斧,最后一点凶悍的红光,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黑。
他没有回答,只是拉开沉重的铁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门外那片昏暗的走廊里。
库房里,只剩下了秦悦和林望。
刚才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赵铁军的离开,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微妙的,带着审视与评估的安静。
林望感觉,秦悦的目光,像无影灯一样,将自己从里到外,照得通通透透。他头顶那片混沌的灰色气运,在秦悦的注视下,似乎都变得稀薄了。
他能清晰地看到,秦悦头顶那张银色大网,已经将那根连接着自己的,试探性的银色丝线,加固了数倍。那不再是简单的“标记”,而变成了一条真正的,拥有数据传输能力的“通路”。
“林望同志,不紧张了?”秦悦忽然开口,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丝调侃的意味。
林-望的脸,又红了。他尴尬地挠了挠头,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憨厚又有点木讷的笑容:“秦老师,您别笑话我了。刚才那阵仗,我……我腿肚子现在还转筋呢。”
“是吗?”秦悦推了推眼镜,“我倒觉得,你那两声肚子叫,比赵主任的咆哮,管用得多。”
林望的心,猛地一跳。
他在试探我!
林望的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却是一副全然没听懂的,茫然的表情:“啊?我……我那是真饿了……”
秦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她收起了那份人事调动申请表,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
“走吧,下班了。”她率先向外走去,“我送你一程。”
“啊?不不不,不用了秦老师!我坐公交就行,很方便的!”林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开玩笑,坐这位女煞神的车,那压力比在档案库里跟赵铁军对峙还大。
“让你上车,你就上车。”秦悦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望没辙了,只能像个小跟班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秦悦身后。
走出阴冷潮湿的办公厅辅楼,傍晚的凉风迎面吹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气息,让林望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积攒了一下午的灰尘与霉味,全部吐出去。
一辆黑色的奥迪A6,静静地停在路边。司机看到秦悦,立刻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林望犹豫了一下,很自觉地准备去拉副驾驶的门。
“坐后面。”秦悦的声音淡淡地传来。
林望的动作一僵,只能老老实实地,钻进了后座。
车内空间很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某种植物的冷香。秦悦坐在他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能再坐下一个人的距离,但林望依旧感觉浑身不自在,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了下班晚高峰的车流。
车厢里,一片沉默。秦悦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望也不敢说话,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默默复盘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从一个被怀疑的嫌疑人,到“运气爆棚”的功臣,再到此刻,坐上这位省委课题组核心人物的专车。这一天经历的跌宕起伏,比他过去二十五年加起来都刺激。
他知道,自己那份伪造的报告,已经成功地,将水搅浑了。而他,也因为这番操作,被秦悦这条更粗的“大腿”,给暂时捆绑住了。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就在林望胡思乱想之际,秦悦忽然开口。
“你住哪里?”
“啊,我……我就在前面的青云路下就行。”林望连忙回答。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秦悦一眼,秦悦微微点头。
车子在青云路的路口,缓缓停下。
“谢谢秦老师。”林望如蒙大赦,立刻伸手去拉车门。
“林望同志。”
秦悦再次叫住了他。
林望回过头,只见秦悦正看着他,那双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你的运气很好,记性也很好。”她的话,像是在重复白天的结论,但语气,却截然不同。
“但是,光有运气和记性,是不够的。”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林望的伪装,直抵他的内心。
“那个吴建民,不是淹死的。他只是一个被推出来,扔进江里,用来堵住所有人嘴巴的,幽灵。”
林望的心脏,骤然一缩。
“赵主任的斧头,虽然钝了,但他有一点没说错。这个案子背后,牵扯的东西,会掉脑袋。”
秦悦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清冷的香气,也随之逼近。
“你今天,帮我找到了这个幽灵的线头。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再只是一个档案管理员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耳语,却带着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力量。
“你也是,抓鬼的人了。”
“小心点,别把自己,也变成了江底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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