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指尖的千钧之重,与那通打不出去的电话
秦悦的手机,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桌面上那堆陈旧的图纸之间。
屏幕亮着,幽幽的光芒照亮了“钱进”两个字,也照亮了赵铁军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整个档案库,安静得只剩下三个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以及灰尘在光柱中无声起落的轨迹。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赵铁军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串数字上,仿佛那不是一个电话号码,而是一个即将宣判他命运的法官。他的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汗水,从他额角的鬓边渗出,沿着僵硬的脸部线条,缓缓滑落,滴在他深色夹克的衣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不动,也不说话。
林望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他像一个误入神仙打架现场的凡人,大气都不敢喘。但在他的视野里,【仕途天眼】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度,直播着这场无声的酷刑。
赵铁军头顶那柄暗红色的巨斧,那道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蔓延。每过一秒,裂痕就加深一分。那条从他小舅子钱进头顶延伸过来的,代表着世俗麻烦的灰色丝线,此刻已经不再是缠绕,而是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进了巨斧的斧柄之中,滋滋作响,冒着不祥的黑烟。
这柄曾经只懂得向前劈砍,无坚不摧的凶器,正在从内部,被它最瞧不起的,最不屑的,属于凡人的七情六欲,腐蚀,瓦解。
而秦悦,就是那个手持烙铁的人。
她没有催促,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她只是抱着手臂,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极有耐心的雕塑家,在等待一块顽石,自己风化、裂开,露出最脆弱的内核。她的冷静,本身就是一种最残忍的施压。它在告诉赵铁军:你没有别的选择,你所有的挣扎,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林望的心底,第一次对这个女人,生出了一股真正的寒意。
楚书记派来的,果然没有凡人。一个,是用来破局开路的“斧头”,勇猛,却也鲁莽。另一个,是用来收拢罗织的“大网”,冷静,且致命。
而自己,这颗看似不起眼的螺丝钉,恰好被卡在了斧头和巨网之间。
“我……”
终于,赵铁军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干涩沙哑的音节。
他抬起手,那只刚才还想一拳砸碎桌子的手,此刻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的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隔着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
他不敢按下去。
他知道,一旦按下,那个他一直试图割裂的世界,就会和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轰然相撞。他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会用他那惯有的,嬉皮笑脸的,烂泥扶不上墙的语气,亲口撕碎他赵铁军用半辈子,才建立起来的,关于“原则”和“底线”的,所有骄傲。
那将是一种公开的处刑。
而行刑人,是他的亲人。观刑的,是他最不想被看到的,同事,以及一个他从头到尾都瞧不上的,档案室小科员。
屈辱,像潮水一般,淹没了他的理智。
“秦悦同志,”赵铁军的目光,终于从手机上移开,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是在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秦悦,“这件事,我自己来处理。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妥协了。
那个宁折不弯的赵铁兵,第一次,选择了退让。
秦悦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赵主任,你忘了我们‘课题组’的保密条例了吗?”她不紧不慢地反问,“所有调查,必须有至少两人在场。这是规矩。”
规矩。
又是规矩。
不久前,赵铁军还用“省委的命令就是最大的规矩”来压林望和老张。而现在,秦悦用一个更小的,更具体的规矩,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赵铁军的身体,重重地晃了一下。
他头顶巨斧上的裂痕,“咔”的一声,又扩大了一圈。他那身为纪委干部的,引以为傲的气运,正在飞速地流逝。
林望在一旁看着,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这位赵主任,不会当场气得中风过去吧?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咕噜噜……”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库房里,却清晰得如同打雷。
秦悦和赵铁军的目光,瞬间,同时投向了声音的来源——林望的肚子。
林望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他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今天为了扮演好角色,早饭午饭都没正经吃,全靠一杯浓茶顶着,此刻精神一放松,五脏庙立刻开始造反。
“我……我不是故意的……”林望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两位领导,要不……我先出去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像一把钝刀,硬生生地,将那根绷到极限的弦,给拨乱了。
赵铁军那张青白交加的脸,竟然有了一丝松动。
而秦悦,看着林望那副恨不得原地去世的窘迫模样,镜片后的目光,也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她收回了那咄咄逼人的气场,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算了。”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放回口袋,“今天就到这里。晚饭时间也到了,不能让我们的功臣饿着肚子。”
她口中的“功臣”,自然指的是林望。
这句话,让赵铁军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秦悦像是没看到,她走到林望身边,很自然地,帮他拍了拍肩膀上沾染的灰尘。
“林望同志,辛苦你了。这些档案,你先按原样封存。明天一早,会有人来接手。”她的动作和语气,都带着一种上级对下级的,恰到好处的亲近和安抚。
林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赵铁军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看着秦悦和林望之间这番和谐的互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知道,秦悦这是在用行动告诉他,这个团队,已经不再需要他这柄失控的“斧头”了。
那个电话,他今天可以不打。
但他的权力,他的尊严,也随着这个“不打”,被暂时剥夺了。
秦悦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便向库房外走去。
林望犹豫了一下,也连忙跟了上去。
就在他即将走出库房大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赵铁军那如同困兽嘶吼般,压抑到极致的声音。
“站住。”
林望和秦悦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
只见赵铁军,一步一步地,走了回来。
他重新走到了那张桌子前,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他的动作,很慢,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尊严上。
他当着秦悦和林望的面,解锁,找到通讯录,滑到了那个他最不想看见的名字上。
然后,他伸出食指,重重地,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拨号键。
林望的【仕途天眼】里,那柄开裂的巨斧,在赵铁军按下拨号键的瞬间,停止了继续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决绝的,带着悲壮意味的暗红色光芒,从裂缝中,喷薄而出。
他在用这种方式,捍卫自己最后的,身为一名纪委干部的骄傲。
“嘟……嘟……嘟……”
电话的忙音,在空旷的库房里,一下,一下,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含糊不清的,甚至还夹杂着麻将牌碰撞声的男人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
“喂?谁啊?正忙着呢!”
是钱进的声音。
赵铁军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一片死寂的冰冷。
“我,赵铁军。”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下来,连麻将声都消失了。过了足足五秒钟,钱进那带着谄媚和惊讶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哎哟!姐夫!是您啊!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稀客,真是稀客啊!您等会儿,我这儿有点吵……”
听筒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钱进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姐夫,您说,有什么指示?”钱进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讨好。
赵铁军没有理会他的废话,他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问你一件事,你给我老实回答。”
“吴建民,是谁?”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种沉默,让林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地盯着赵铁军的手机,仿佛想用目光穿透它,看到电话那头,钱进此刻的表情。
就在赵铁军的耐心即将耗尽,即将再次开口的时候,钱进那带着浓浓困惑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吴建民?谁啊?不认识啊。”
他的语气,听起来无比真诚,充满了无辜。
“姐夫,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哪认识什么叫吴建民的……”
赵铁军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不可能!
然而,没等他发作,电话那头的钱进,忽然“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
“等等……吴建民……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他似乎在努力回忆,嘴里嘀嘀咕咕。
“哦!我想起来了!”
钱进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
“姐夫,你说的是不是十五年前,住我们家老房子隔壁那个老吴?就是那个……后来在龙湾江里,淹死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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