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一模一样的水渍，与心照不宣的试探
秦悦的最后一个问题，像一把手术刀，贴着林望的喉咙划过，冰冷，精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整个库房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赵铁军那暴躁的呼吸声都停了下来，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一丝不对劲，看看秦悦，又看看林望，眼神里写满了“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的困惑。
林望感觉自己的后心，瞬间被冷汗浸湿。
这个问题，比之前任何一个问题都更加致命。
这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陷阱。
承认“一模一样”，就等于承认自己对那份伪造的报告了如指掌，甚至，是在主动配合秦悦，共同构建一个“两份文件曾被存放在一起”的虚假事实。
他将从一个“运气好的发现者”，变成一个“心照不宣的合谋者”。
这是在逼他交投名状。
林望的大脑在疯狂地计算着得失，脸上却浮现出更加浓重的，属于一个底层社畜的茫然和局促。
“水……水渍？”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眼睛瞪得大大的，“秦老师，这……这我哪看得出来啊？不都是被水泡过的纸吗？在我眼里，长得都差不多……”
他一边说，一边笨拙地，拿起那份关于灯柱的补充说明，凑到眼前，装模作样地仔细端详，甚至还用鼻子闻了闻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都一股霉味儿……”他憨厚地嘀咕了一句。
赵铁军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觉得这小子脑子果然有问题。
而秦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不催促，也不打断，那副黑框眼镜后的目光，像X光一样，似乎要穿透林望的头骨，看清他脑子里每一个念头的起伏。
林-望知道，单纯的装傻已经过不了关了。
他必须“发现”点什么，而且，这个发现必须是经由秦悦“启发”的。
他继续举着那份文件，在昏黄的灯光下，翻来覆去地看，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一模一样……怎么会一模一样呢……颜色深浅？不对……扩散的形状？”
他的表演，完美地诠释了一个智商不高但很听话的下属，在接到一个超出能力范围的指令后，那种努力想要完成，却又不得其法的挣扎。
忽然，他像是被电了一下，动作猛地顿住。
“哎？”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又充满惊喜的惊呼，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秦老师！您……您快看！”
林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他把那份硬邦邦的文件，小心翼翼地递到秦悦面前，用手指着文件右下角，一处被水浸泡后，形成的深褐色晕圈。
“您看这个角！这个水渍的边儿，是不是……是不是有一个很浅的，像牙印一样的豁口？”
他抬起头，用一种“快夸我聪明”的眼神，满怀期待地看着秦悦。
“我……我想起来了！我发现那份桥墩报告的时候，右下角好像也有这么一个印子！当时我还纳闷呢，这档案怎么还被狗啃了！”
说完，他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补充了一句：“当然，肯定不是狗啃的，可能……可能是当年被什么夹子给夹的吧？”
这个“发现”，堪称神来之笔。
它既回答了秦悦的问题，又将功劳完全推给了秦悦的“敏锐观察力”。是他，在秦悦的启发下，才想起了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而这个“牙印”般的豁口，更是将两份独立的“证据”，用一种极具画面感和偶然性的方式，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赵铁军凑过来看了一眼，果然在水渍边缘看到了一个极不明显的压痕，他将信将疑地嘀咕：“真有？你小子这眼睛是属鹰的吧？”
秦悦没有说话。
她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从林望手中，接过了那份文件。
在林望的【仕途天眼】中，他清晰地看到，当他给出这个答案的瞬间，秦悦头顶那张巨大的银色情报网，所有躁动的光芒，尽数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全新的，极细的，几乎透明的银色丝线，从大网的中心探出，小心翼翼地，搭在了林望那片混沌的灰色气运之上。
那不是“盟友”的连接，也不是“下属”的连接。
那是一种……标记。
像一个顶级的工匠，在发现了一件趁手的，但来历不明的工具后，先在上面，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很好。”
秦悦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满意的笑意。
她抬起头，看向林望的眼神，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是审视和试探，那么现在，就是一种看待“同类”的，心照不宣。
“看来，我们的方向是对的。”她将那份文件收好，语气变得果决而清晰，“这两份文件，在当年，极有可能被同一个夹子夹着，存放在同一个，会漏水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被赵铁军和林望弄得一片狼藉的库房，继续道：“那份关于桥墩的报告，不是孤证。它只是当年一批关于‘龙湾大桥项目材料质量问题’档案中，侥幸留存下来的一页。”
“妈的！”赵铁军听完秦悦的分析，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有人在销毁证据！那本登记簿，也是他们撕的！”
他头顶那柄暗红色的巨斧，再次红光大盛，但这一次，不再是无能狂怒的暴躁，而是找到了明确目标的，凛冽杀气。
秦悦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赵铁军的猜测。
她转向林望，下达了新的指令：“林望同志，你今天的任务变了。”
“忘掉那份桥墩报告。”
“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个库房里，所有带那个‘吴’字签名的文件。不管是图纸、纪要、还是废稿，只要有那个签名，就都给我找出来。”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智慧与算计的光芒。
“尤其是那些……同样被‘狗啃过’的。”
林望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却立刻露出领命的，无比郑重的表情，甚至学着军人的样子，挺直了腰板。
“是！保证完成任务！”
接下来的时间，局面彻底逆转。
林望从一个被审视的嫌疑人，摇身一变，成了搜查行动的“领航员”。而赵铁军，这位纪委的煞神，也终于找到了发泄精力的方向，不再抱怨，而是闷着头，充当起最强壮的搬运工。
他按照林望的“回忆”和“指引”，将一堆堆可能相关的档案，从架子上搬下来，堆在空地上。
而秦悦，则像一个冷静的战场指挥官，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林望在那堆故纸里，翻飞起舞。
林望彻底放开了手脚。
他不再需要伪装笨拙，而是将【仕途天眼】的功效，发挥到了极致。
他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猎犬，总能在最不可能的角落，最混乱的纸堆里，“意外”地发现一两张，带有那个潦草“吴”字签名的图纸。
“秦老师！这里还有一张！”
“赵主任，麻烦您把那个盒子递给我，我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签名！”
“哎呀，这张图纸的背面，也签着字！”
他的每一次“发现”，都伴随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邀功，将一个“运气爆棚”的人设，演绎得淋漓尽致。
短短一个下午，他们竟然真的从那座档案山里，筛出了二十多份，出自同一个“吴工”之手的文件。
这些文件内容五花八门，有的是关于护栏样式的修改意见，有的是关于地基防水涂料的品牌比选，看似毫无关联。
但秦悦将它们一张张铺在地上，一个惊人的规律，浮现了出来。
所有这些文件，无论内容是什么，最终都指向了一个核心问题——材料降级。
要么是建议使用更便宜的替代品，要么是对某些材料的瑕疵，给出了“不影响主体安全”的结论。
赵铁军看着地上一字排开的图纸，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王八蛋……真是个王八蛋！整个龙湾大桥，从里到外，都被这个姓吴的，给扒了一层皮！”
一个巨大的贪腐网络，已经若隐若现。
而这个“吴工”，就是这张网络上，最关键的技术执行人。
“把他找出来。”赵铁军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要亲手把他送进去！”
秦悦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图纸上：“恐怕，晚了。”
她拿起最后一份被找出来的文件。
那不是图纸，而是一张十五年前的，内部人员调动申请表。
申请人，正是那位“吴工”，吴建民。
申请事由一栏，只写了四个字：因病休养。
而在落款处，那个潦草的签名旁，林望的【仕途天眼】里，看到了一幅恐怖的景象。
属于“吴建民”的气运，已经不是灰色或者黑色了。
那是一片彻底的，虚无。
仿佛这个人的存在，连同他的过去和未来，都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从这个世界上，硬生生地，抹去。
就在这时，林望的目光，被申请表上，一个不起眼的栏目吸引住了。
——紧急联系人。
上面填着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而那个名字，林望在不久之前，刚刚见过。
——省农业厅，副调研员，赵铁军的小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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