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姓吴的邻居，与灰尘里的针
秦悦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探针，精准地刺向了林望伪装之下，最薄弱的环节。
“比如，所有带这个‘吴’字签名的图纸，你……有印象吗？”
空气中弥漫的灰尘，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赵铁军那即将爆发的怒火，也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暂时停滞。他的目光在秦悦和林望之间来回扫视，显然没明白这个女人又在玩什么花样。
林望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他能感觉到，秦悦头顶那张无形的银色大网，已经将主要算力，全部聚焦到了自己身上。那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扫描与分析。
这个问题，是陷阱。
说没印象，是消极怠工，与他之前表现出的“积极配合”相悖。
说有印象，然后精准地找出来，那就等于直接承认，自己之前一直在演戏。一个边缘化的档案室科员，不可能对十五年前，一个不起眼设计师的签名，有如此清晰的记忆。
林望的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却适时地，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苦恼。
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那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动作间，又带起了几根粘在头上的灰尘。
“吴……吴工的签名？”他皱着眉，努力做出一副回忆的样子，甚至将眼睛都眯了起来，“秦老师，您这么一说……我好像……是有点印象……”
他没有把话说死，而是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您知道，这些老图纸，右下角都有一堆鬼画符，谁知道是谁签的。不过，这种特别潦草，跟蜘蛛爬似的签名，好像是见过不少。”他憨厚地笑了笑，指着那堆积如山的档案卷宗，“就是……都在这堆里混着呢，没个百八十张，也有一箩筐。这要一张张找，怕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为难的表情，已经将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
这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回答。
既表现出了“我很努力在想，也很想帮忙”的积极态度，又不动声色地，将寻找的难度，夸大了无数倍，把一个“找邻居”的问题，变成了一个“大海捞针”的无解难题。
赵铁军听完，脸更黑了。
“找什么鬼画符！一派胡言！”他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震得人耳朵嗡嗡响，“把这一堆，还有那一架子，全都给我搬到楼上去！我就不信，我们三个人，还翻不出来一张破纸！”
他头顶那柄暗红色的巨斧，煞气暴涨，显然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纪委办案，向来是雷厉风行，哪里受得了这种蚂蚁啃骨头似的磨叽。
秦悦没有理会暴怒的赵铁军，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望的脸。
那双藏在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她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温和，却让林望感到了一丝寒意。
“赵主任稍安勿躁。”她轻声安抚了一句，然后转向林望，顺着他的话，将计就计，“林望同志说的有道理，我们不能盲目地找。既然你对这种‘鬼画符’有印象，那就辛苦你了。”
她将那个“大海捞针”的难题，又轻飘飘地，扔回了林望的身上。
“你对这里最熟，就由你来主导。我和赵主任，给你打下手。今天之内，我们争取把所有带‘鬼画符’的图纸，都筛查出来。”
这一手，又毒又辣。
直接将林望从一个“配合工作”的边缘人，推到了“主导搜查”的核心位置。
找得到，说明你有问题。
找不到，说明你能力不行，态度不端，之前说的话都是在敷衍。
林望感觉自己像被一条蟒蛇缠住了，无论怎么动，都会被缠得更紧。
而赵铁军这个“猪队友”的存在，更是让局面雪上加霜。他一听秦悦的安排，虽然不满意，但也觉得比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强。他走到林望身边，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听见没，小子！别磨蹭了！赶紧的！”
那力道，大得林望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林望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是，是！我一定尽力！我一定尽力！”
他知道，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陈平的指令是“别让他们找得太轻松”，而不是“让他们找不到”。其中的分寸，需要他自己拿捏。
眼下，必须交出点东西，来打破这个僵局。
“我想起来了！”林望像是被赵铁军那一巴掌拍开了窍，猛地一拍脑门，“之前整理甲-7区那批档案的时候，好像看到过一个卷宗，里面的图纸签名，就跟这个差不多！因为那卷档案受潮最严重，粘得跟砖头似的，我印象特别深！”
说着，他也不等赵铁-军和秦悦反应，矮下身子，像一只钻进米仓的老鼠，手脚并用地，朝着他之前故意弄塌的那堆档案扑了过去。
“我来找！我来找！两位领导，你们歇着，这种粗活我来干！”
他一边大声嚷嚷着，一边将一卷卷档案搬开，动作夸张，姿态卑微，将一个急于表现、戴罪立功的小科员形象，演绎到了极致。
但在别人看不见的视角，他的【仕途天眼】，早已全力开启。
他不是在乱翻。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
在伪造那份报告之前，他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用天眼将这片区域所有A类档案的气运，都梳理了一遍。他知道，哪一份是核心，哪一份是边角料，哪一份，是看似无用，却能引出关键线索的“引子”。
他要找的，就是这么一个“引子”。
一份与12号桥墩毫无关系，却同样出自那位“吴工”之手，并且，记录着一点微不足道的，“瑕疵”的文件。
有了！
林望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个被压在最底下，牛皮纸封面已经发黑变脆的卷宗上。
他装作脚下一滑，身体“不小心”撞在了档案堆上，引起一阵小规模的坍塌。
“哎哟！”
他夸张地叫了一声，顺势倒地，而在他倒下的瞬间，那份目标卷宗，正好从档案堆里滑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手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找到了！找到了！”林-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不顾满身的灰尘，从地上一跃而起，将那份破破烂烂的卷宗，宝贝似的捧在手里，献宝一样地，递到了秦悦面前。
“秦老师！您看！是不是这个！”
秦悦和赵铁军都凑了过来。
卷宗的封面上，用毛笔写着一行字：《关于龙湾大桥观景平台灯柱设计变更的补充说明》。
一个跟大桥主体结构安全，风马牛不相及的文件。
赵铁军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刚想发作，却被秦悦一个眼神制止了。
秦悦接过那份因为受潮而变得硬邦邦的卷宗，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地，将它揭开。
里面的纸张，果然粘连在了一起。
当揭到最后一页的附图时，那个熟悉的，潦草的“吴”字签名，再次出现。
而在这份补充说明里，提到了一句不起眼的话：“……因原定灯柱材料‘304不锈钢’存在轻微锈点问题，故建议变更为‘316不锈钢’，以确保长期美观及安全……”
赵铁军看了一眼，一脸不屑：“这有什么用？一个灯柱子而已，还能塌了不成？”
然而，秦悦的脸上，却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感兴趣的神色。
她那张始终平静无波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在林望的【仕途天眼】中，秦悦头顶那张银色大网，在看到“锈点”两个字时，猛地一亮，一条新的，无比清晰的逻辑线，瞬间被构建了出来。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望。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与锐利。
“林望同志。”
她轻轻地，用手指敲了敲那份文件上“锈点”两个字。
“你的运气，真是好到让人嫉妒。”
她的话锋，忽然一转，变得无比锋利。
“既然你对受潮的档案印象这么深，那你再仔细想想……”
“这份关于‘灯柱’的补充说明，它被水浸泡的痕迹，和你发现的那份关于‘桥墩’的报告，泡水的痕迹……”
“是不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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