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笼中的鹰,与投喂的手
陈平的声音,没有重量,却像一块冰,顺着林望的耳道,滑进了他的四肢百骸。
“在课题组,你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你只是一双眼睛,一个脑子。”
“记住,仅此而已。”
朱红色的高墙被甩在身后,清晨的阳光终于毫无遮拦地,照在了林望的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辆黑色的奥迪A6,已经悄然离去。停在路边的,是一辆最普通不过的,灰色的大众帕萨特,连车牌号都普通到扔进车流里,就再也找不出来。
陈平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自己先坐了进去,然后才用眼神示意林望。
没有司机。
开车的,是陈平自己。
林望坐进车里,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皮革混合的气味,钻入鼻腔。车内干净得像一间手术室,中控台上,除了一个用来导航的手机支架,再无任何多余的物件。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了江城逐渐繁忙起来的早高峰车流。
林望靠在后座,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但他的大脑,却像一台被强行超频的电脑,疯狂运转。
他偷偷开启【仕途天眼】,看向身旁的陈平。
那道凝练如实质的银白色剑光,依旧锋利得让人不敢直视。那道从楚书记眉心射出的金色光柱,像一道无形的锁链,将这柄“剑”牢牢地,握在手中。
林望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能看到陈平与楚书记的关系,那是因为楚书记的“金虎”气运,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意志,烙印在了陈平的身上。
那么,陈平呢?
这个头顶剑光,本身就是一件“武器”的男人,他能看到什么?
这个念头,让林望的后背,再次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不敢再看,悄然关闭了天眼,将视线转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扮演着一个被命运洪流裹挟,身心俱疲的倒霉蛋。
车内,安静得可怕。
陈平开车很稳,双手握着方向盘,目光平视前方,仿佛身边的林望,只是一件刚刚从仓库里取出来的,需要被运送到指定地点的货物。
他没有问林望任何问题。
不好奇他如何想出那个疯狂的计划,不好奇他如何伪造出那份报告,更不好奇他此刻在想什么。
这种不好奇,比任何审问,都更让林望感到恐惧。
这说明,在他陈平的眼里,林望这个人,他的动机、他的挣扎、他的恐惧,都不重要。他只是一件有特定功能的“工具”,陈平需要了解的,仅仅是这件工具的“使用说明书”,而不是工具本身的“想法”。
而那份“使用说明书”,楚书记刚才已经亲口,对他解释过了。
车子没有开往省委或者省政府的任何一栋办公楼,而是在城东一个僻静的区域,拐进了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名为“江东青年干部交流中心”的院子。
院子不大,只有一栋五层高的小白楼和一片小花园。这里没有森严的岗哨,只有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爷,在门口的传达室里,悠闲地喝着茶。
看到陈平的车,大爷只是抬了抬眼皮,便按下了电动门的开关。
这里,像是一处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但林望的【仕途天眼】却告诉他,这座看似平静的小楼,上空的气运,诡异到了极点。
它没有一个统一的气运形态,而是由几十上百道,颜色各异、形态不一的气运,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混乱的网。有代表停滞的灰色,有代表锐意的红色,甚至还有几缕代表着大人物的,淡淡的紫色。
但所有这些气运,都被一层更强大的,无形的结界笼罩着,让它们彼此纠缠,却又无法真正地,与外界产生连接。
这里,像是一个官场气运的“隔离病房”。
“下车。”
陈平停好车,声音依旧平静。
他带着林望走进小白楼,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前台坐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孩。女孩看到陈平,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却又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敬畏。
“陈处。”
陈平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递给林望。
“307房。你的房间。”
然后,他转向前台女孩,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带这位林同志去房间,给他准备一套换洗的衣服,尺寸175。然后安排午餐,四菜一汤,送到房间里。”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他睡到自然醒,下午五点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
女孩连连点头:“好的,陈处。”
做完这一切,陈平才重新看向林望,那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
“我下午再来找你。在你睡着之前,好好想一想我跟你说的话。”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没有半句多余的寒暄。从始至终,他的语调都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设定一个程序。
林望捏着那张冰冷的房卡,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办理了入住手续的,特殊的“病人”。
“林同志,请跟我来吧。”前台女孩的脸上,挂着甜美又疏离的微笑。
林望的【仕途天眼】里,女孩头顶是一片稀薄的灰色气运,但一条银色的,代表着“盟友”或“下属”的关系线,清晰地,连接着她和刚刚离去的陈平。
他点了点头,跟在女孩身后,走进了电梯。
307房间和普通的快捷酒店标间,没什么两样。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独立的卫生间。所有的一切,都干净到了近乎刻板的程度。
“林同志,衣服和午餐稍后会给您送来,您先休息。”女孩将他送到门口,便礼貌地退了出去。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
整个世界,终于只剩下林望一个人。
那股紧绷到了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才猛地松弛下来。一股排山倒海的疲惫,瞬间淹没了他。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洗漱,就那么和衣,一头栽倒在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床单上,还残留着阳光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像走马灯一样,闪过这一夜的种种。楚书记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档案室里那致命的“咔哒”声,陈平那张温和而又冰冷的面孔……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根针,刺得他无法安宁。
他赢了吗?
他用一个谎言,撬动了江东省的最高层,将一位副省长,推向了悬崖。他从一个边缘人,一跃成了省委书记钦点的“课题组”成员。
从结果上看,他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可他为什么,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雏鹰,还没来得及感受天空的广阔,就被一只更有力的大手,抓住翅膀,扔进了一个金丝编织的,华丽的笼子里。
而投喂他的人,是陈平。
一个他完全看不透的,楚书记的“剑”。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林望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
“林同志,您的衣服和午餐。”门外,是那个前台女孩的声音。
林望打开门,女孩推着一辆餐车,走了进来。餐车上,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的运动服,和四菜一汤,还冒着热气。
“您慢用。”女孩放下东西,再次礼貌地退了出去。
林望看着那套蓝白相间的运动服,款式老旧得像是十年前的校服,胸口还印着“江东青年干部交流中心”几个小字。
他忽然觉得有些滑稽。
自己穿着这身衣服,去调查一位副省长?
他自嘲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他已经快二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胃里早已空空如也。
饭菜的味道很普通,就是大食堂的水准。但此刻吃在林望嘴里,却不亚于山珍海味。
吃饱喝足,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驱散了些许寒意。他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了那套崭新的,却又带着一股囚服味道的运动服。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血丝,但那身邋遢的,沾满灰尘和汗臭的衣服被换下后,整个人终于有了一丝“人样”。
他拉上窗帘,将自己扔回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他必须休息。
因为他知道,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投喂他的那只手,就会把第一份,带着血腥味的“食物”,递到他的嘴边。
而他,必须把它,吃下去。
……
林望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窗外,天色已经擦黑。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他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下午五点整,一分不差。
电话,是房间里的座机。
他接了起来。
“醒了?”电话那头,是陈平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醒了。”
“到一楼大厅来。”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林望深吸一口气,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他走出房间,来到一楼大厅。
陈平已经等在那里。
他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那身刻板的夹克,而是一套和林望身上一模一样的,蓝白相间的运动服。
如果不是他脸上那副金丝眼镜,和他头顶那道依旧锋利得骇人的剑光,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来这里疗养的,普通中年干部。
“走吧。”陈平没有多余的废话,带着他走出了小白楼。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院子里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两人一前一后,在小花园的石子路上,沉默地走着。
“感觉怎么样?”陈平忽然开口。
“好多了。”林望回答。
“记住这种感觉。”陈平的脚步没有停,“以后,每一次任务开始前,你都要让自己恢复到这种状态。大脑清醒,身体放松。因为,你犯错的代价,我们都付不起。”
林望的心,沉了一下。
两人走到花园深处的一座凉亭里,陈平停下了脚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林望。
文件袋没有封口。
“这是课题组另外两名成员的资料。”陈平的语气,像是在介绍两个新同事,“一个来自省纪委,一个来自省政府督查室。他们明天上午会到。你的任务,是在他们到之前,把这两份资料,背下来。”
林-望接过文件袋,入手很沉。
“记住,是背下来。”陈平推了推眼镜,镜片在路灯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然后,把这份文件,烧掉。我不希望,这个世界上,有第四个人知道,你看过他们的真实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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