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通往虎穴的路,与问路的代价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但空气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温度,凝固成一块冰。
林望的问题,像一颗投进死水潭的石子,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只是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开车的年轻司机,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一台精密机器的男人,连握着方向盘的姿势都没有丝毫改变。他只是透过后视镜,用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睛,看了林望一眼。
那一眼,很短,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冰冷,带着一种审视物品的漠然。
林望的心,漏跳了半拍。
他下意识地开启【仕途天眼】。
司机的头顶,是一片混沌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灰色气运,和省政府大院里任何一个勤杂工没什么两样。但那条连接着他与楚书记的关系线,却让林望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条纯金色的,粗壮得近乎蛮横的丝线。它不是从司机的头顶延伸出去,而是像一根钉子,从楚书记那头盘踞的金虎气运中,直接扎进了这个司机的天灵盖。
他不是楚书记的下属。
他是楚书记的……一部分。是那头猛虎探出巢穴的,一截爪牙。
林望刚刚那个看似随意的,试探性的问题,无异于在用一根牙签,去挑逗一头假寐的雄狮。
“不该问的,别问。”
终于,司机开口了。声音不大,没有情绪,却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干涩,且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车内的空气,愈发稀薄。
林望的后背,那件被冷汗浸湿过一次的衬衫,又开始变得黏腻起来。他必须把这场戏演下去,把那个“被吓破了胆,却又想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蠢货形象,刻进对方的骨子里。
“对……对不起,大哥。”林-望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和结巴,“我……我不是想打听什么……我就是……我爸以前总说,见大领导,得懂规矩,不能冒犯了。我……我这不什么都不懂吗?怕……怕等下说错话,做错事,惹了领导不高兴……”
他这番话,说得卑微又可怜,像一个即将走上考场,却连准考证都差点弄丢的考生,在无助地向监考老师寻求一点点怜悯。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将手伸进口袋,似乎是想掏根烟来掩饰自己的失措。手指却不经意地,碰到了那个被他揉成一团的纸球。
“刺啦……”
一声轻微的,纸张摩擦的声响,在这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司机的目光,再次透过后视镜,落了下来,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
林望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缓缓地,抬起头,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窘迫和歉意的笑容。
这个笑容,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符合他此刻“倒霉蛋”的身份,以至于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后,终于,缓缓地,移开了。
司机似乎是觉得,跟这么一个已经精神在崩溃边缘的“废棋”计较,有失身份。
“领导看的是你拿出来的东西。”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不是你泡的茶。”
这句话,像一句禅语,更像一句最后通牒。
林-望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了一下。
东西。
他口袋里,有两样东西。
一个是唐婉给的,货真价实的“核弹”。
另一个,是他自己造的,真假难辨的“投名状”。
他到底该拿出哪一样?
或者说,他到底该先拿出哪一样?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江城凌晨的街道上。天色已经从深邃的墨蓝,过渡到了清冷的鱼肚白。环卫工人的身影开始出现在街角,橙黄色的工作服,是这座正在苏醒的城市里,第一抹温暖的颜色。
但这温暖,与林望无关。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大脑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那份他亲手伪造的报告,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在他的脑海里,被反复地拆解、重组、审视。
地质勘探的补充报告附件三,这个细节够不够冷僻?会不会被楚书记身边的专业人士一眼识破?
12号桥墩的沉降数据异常,用“仪器误差”来掩盖,这个逻辑链条,在十五年前的工程技术背景下,站得住脚吗?
还有那段模仿周江南口吻写的批注,那句“存此报告,以备后查,亦为历史负责”,是不是……太画蛇添足了?一个真正想要隐瞒真相的人,会留下如此明确的文字把柄吗?
一个个问题,像雨后春笋,疯狂地从他的脑子里冒出来。
每一个问题,都可能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昨晚在档案室里,那种“掌控一切”的创造快感,是多么的幼稚可笑。他不是在写一份报告,他是在用一堆自己都无法百分之百确定的零件,去组装一颗炸弹。
而现在,他要抱着这颗随时可能在自己怀里爆炸的炸弹,去见一个玩弄人心与权术的,顶级的拆弹专家。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或许,他应该选择那条更直接,也更惨烈的路。把那个U盘交出去,看着周江南和楚书记这两头猛虎血腥互搏,然后自己再想办法,从那片血肉模糊的战场上,寻找一线生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作聪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谎言的源头。
一旦谎言被戳穿,他连成为“污点证人”的资格,都没有了。他会变成一个欺上瞒下,愚弄省委领导的,跳梁小丑。
下场,只会比死更惨。
车内的暖气,似乎失去了作用。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向上,爬满了整个后背。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那个冰冷的,伪装成打火机的U盘。
它像一块坚硬的烙铁,提醒着他,自己还有另一条路。
一条通往地狱,却也无比真实的路。
车子,转过一个弯,驶上了一条安静的林荫道。道路两旁,是高大的高卢梧桐,树后,便是一座座戒备森严的,独立院落。
目的地,到了。
黑色的奥迪,在昨晚那座庭院的门口,缓缓停下。
清晨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朱红色的高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墙内,静得能听到鸟鸣。
这里,仿佛不是江东省的权力风暴眼,而是一处与世隔绝的桃源。
但林望知道,那扇门后,就是虎穴。
司机没有熄火,也没有立刻开车门。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安静。
林望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地,狂野地,撞击着胸腔。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司机,或者说,是楚书记的那截“爪牙”,在给他最后一次,做出选择的机会。
林望缓缓地,抬起头,再次看向了后视镜。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惶恐和卑微。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深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燃烧起来的,决绝的疯狂。
他笑了。
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容,在他的嘴角,一闪而逝。
他做出了选择。
司机似乎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
“领导今天早上,喝的是大红袍。”
他忽然开口,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回答了林望在半个小时前提出的那个,愚蠢的问题。
大红袍。
茶中之王。霸道,醇厚,岩韵峻烈,入口之后,便是满口的,山岩之气。
那不是用来品的,是用来“镇”的。
林望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楚书记,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审判席。
“咔哒。”
车门锁,应声而开。
“进去吧。”司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像一句来自地狱的邀请。
“路,你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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