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扇门,隔开两个地狱
“吱呀——”
那声音,像是用生锈的指甲,刮擦着林望的耳膜。
时间,在这一刻被切割成了两段。上一秒,是创造一个虚假世界的,癫狂的掌控感;下一秒,是世界崩塌,坠入万丈深渊的,极致的失重。
打印机还在“嘎吱、嘎吱”地,像一头被蒙住眼睛,勤勤恳恳走向屠宰场的驴,执着地,将那份由谎言和数据编织而成的“罪证”,一寸一寸地,从机器里吐出来。
这声音,在此刻的林望听来,不再是进行曲,而是送葬的哀乐。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逆流回了心脏,然后被冻成了冰坨。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只有眼角的余光,死死地,钉在那扇正在被侵犯的,厚重的铁门上。
是谁?
楚书记的人终于失去了耐心,决定撕破脸皮,直接将他摁死在这里?
还是……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闪过,让他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唐婉?她不放心,去而复返?如果真是她,那他们两个,今晚谁也别想走出这栋大楼。
【仕途天眼】疯狂预警,他眼前的世界,那扇铁门之上,一团灰色的,属于普通人的气运,正像一团被搅动的浑水,其中夹杂着几缕代表着“怀疑”与“警惕”的黑色丝线。
不是楚书记的人,也不是唐婉。
是保安老王!
林望的大脑在零点一秒内,完成了从死机到重启的过程。
老王为什么会回来?他起了疑心!自己刚刚那番“拿辞职信”的表演,终究还是有破绽!一个马上要被开除的倒霉蛋,半夜三更,费这么大劲跑回来,不是为了搞破坏,却在这里……打印东西?
这不合逻辑!
“咔哒。”
锁芯,被钥匙彻底捅开。
门外的脚步声,清晰地传来,一步,两步,正朝着门内走来。
林望的身体,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拔电源,也没有试图去按打印机的暂停键。任何突兀的动作,都会在下一秒,成为无法解释的疑点。
他的身体,以一种近乎本能的,经过千百次演练的反应,做出了一个动作。
他猛地抬起脚,狠狠地,踢在了那台老旧电脑主机的侧面!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一阵电火花爆开的“噼啪”声。
正在发光的主机箱,瞬间熄灭。
幽蓝色的屏幕,变成了一片死寂的漆黑。
而那台“嘎吱”作响的针式打印机,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声音戛然而置,只剩下最后半截报告,尴尬地,卡在出纸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档案室的铁门,被“哗啦”一声,猛地推开。
“小林!你在搞什么名堂!”
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柱,像一把利剑,劈开了室内的黑暗,精准地,钉在了林望那张惨白的脸上。
老王站在门口,一手拿着手电,一手还握着那串钥匙,满脸都是被欺骗的愤怒和压抑不住的警惕。
“我不是让你拿了信就走吗?你在这里干什么!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林-望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挡在面前,身体因为刚才那个用力的动作,踉跄了一下,整个人都朝着那张堆满了杂物的办公桌撞了过去。
“哗啦啦——”
桌上一堆陈旧的卷宗和空置的档案夹,被他撞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他整个人,也狼狈不堪地,摔倒在那堆故纸堆里,看起来,像极了一个被戳穿了谎言,惊慌失措的小偷。
“王叔……我……我……”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我电脑坏了……我想……我想把辞职信重新打一份……就……就想来用用这台老电脑……”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神躲闪,不敢去看老王手电筒的光。
“谁知道……这破电脑……漏电……”他指着那台已经彻底报废的主机,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后怕,“刚才……刚才踢了一脚,就……就这样了……”
老王的手电光,从林望的脸上,移到了那台冒着一股焦糊味的主机上,又扫过那台卡着半张纸的打印机,最后,落在了满地的狼藉上。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漏电?
这理由,听起来有点扯淡,但看着林望这副魂飞魄散、屁滚尿流的模样,又似乎……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毕竟,这档案室里的东西,都是些快进博物馆的老古董,出点什么毛病,再正常不过。
“辞职信?”老王的疑心并没有完全打消,他往前走了两步,用手电筒照着那半张卡在打印机里的纸,“我看看,什么辞职信,需要你半夜跑来打印?”
林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上面,每一个字,都是催命的符咒。
“别……别看!”
林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了过去,用一种近乎抢夺的姿态,一把将那半张纸从打印机里扯了出来。
因为用力过猛,纸张被撕得参差不齐,还带着打印机齿轮留下的油污。
他看也不看,就将那张纸死死地攥在手心,像是攥着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王叔……”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羞辱后的,压抑的哽咽,“我……我求您了……里面……里面写了些骂领导的气话……我不想……不想让人看见……”
他抬起头,那张本就红肿的额头,配上此刻布满血丝的双眼,和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简直是“悲惨”二字的完美代言人。
“我就是个废物……王叔,我知道我给您添麻烦了……”他佝偻着背,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电脑……电脑的钱,我赔……等我发了工资……不,我没工资了……我……我出去打工,我砸锅卖铁,我一定赔给您……”
他说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将一个被生活和现实彻底击垮的,小人物的绝望、无助与仅存的那点骨气,演绎得淋漓尽致。
老王看着他。
手电筒的光,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一片复杂的光影。
那团灰色的气运里,代表着“怀疑”的黑色丝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代表着“同情”与“不忍”的,微弱的银光。
成了。
林望在心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赌赢了。
老王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他有普通人的警惕,但更有普通人的善良和同情心。一个前途无量的名校毕业生,刚进省政府没多久,就落到这步田地,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恻隐。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在死寂的档案室里响起。
老王关掉了手电。
室内的黑暗,重新变得柔和起来。只有从门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应急灯光,勾勒出两个沉默的轮廓。
“你这孩子……你说你这是图什么?”
老王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长辈式的,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行了,别说那赔不赔的丧气话了。”他摆了摆手,像是要赶走这屋子里的晦气,“这破电脑,本来就是要报废的,你就算不踢这一脚,它也活不过这个月。算了吧。”
他走到林望身边,拍了拍他那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肩膀。
“赶紧走吧。天都快亮了。”
“谢谢王叔……谢谢……”林望低着头,声音沙哑地道谢,将一个“感激涕零”的形象,维持到了最后一秒。
他将那团被他攥得滚烫的,浸透了汗水的纸团,胡乱地,塞进了口袋。
然后,他像是再也不想在这个伤心地多待一秒钟,低着头,脚步虚浮地,从老王身边走过,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囚禁了他,又给了他一线生机的档案室。
老王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单薄而落魄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室内的一片狼藉,摇了摇头,再次叹了口气。
他拿出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键。
“指挥中心,这里是B座传达室。地下一层档案室线路老化,刚才发生短路,主机烧了,没什么大事,人都没事。记录一下,明天报后勤。”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过去,将那扇厚重的铁门,重新锁好。
“咔哒。”
这一次,是宣判他,林望,无罪释放。
……
凌晨六点。
江城的东边,天际线被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鱼肚白。
林望走在空无一人的省政府广场上,初冬清晨的寒风,像一把没有开刃的刀,刮在他的脸上,生疼。
他活下来了。
从楚书记的书房,到深夜的长街,再到那间只差一步就变成他坟墓的档案室。
这一夜,比他过去的二十五年,加起来都要漫长。
他摸了摸口袋。
一边,是那个伪装成打火机的,冰冷的U盘,里面躺着一个能让周江南万劫不复的,“活着的幽灵”。
另一边,是那个被他汗水浸湿,又被他揉成一团的纸球,里面每一个字,都是他亲手写下的,通往地狱的“投名状”。
两条路,两份毒药。
他低着头,快步走出了省政府大门,拐向了那个与司机约定的,十字路口。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只廉价的电子表,还有十五分钟。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栋在晨曦中,显得愈发威严的办公大楼。
【仕途天眼】,悄然开启。
在他的视野里,整座大楼的上空,气运如海,翻腾搅动。
最高处,是属于省委一号龙书记的,那道如龙似柱,贯穿天地的磅礴紫气,稳定,厚重,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态。
稍低一些,是楚书记那头愈发凝实,盘踞一方的金色猛虎,它的双目,正死死地,盯着另一片区域。
那里,是周江南的官邸方向。
原本那顶冲天的紫红华盖,此刻已是风雨飘摇。那道由楚书记亲自缠上去的黑气,变得更加浓郁,而华盖的顶端,那个狰狞的“死”字,也愈发清晰。
但,这都不是林望关注的重点。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头金虎与那顶华盖之间。
就在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中,一根由他亲手缔造的,细若游丝,却又无比坚韧的黑色丝线,悄然浮现。
它的一端,连着猛虎的利爪。
另一端,却不是连着周江南的华盖,而是像一根毒刺,悬在了华盖的上方,引而不发。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能看见棋盘的观众了。
从他写下那份报告的第一个字开始,他就已经成了棋盘上,一颗身不由己,却又至关重要的棋子。
一辆黑色的奥迪A6,无声无息地,滑到了十字路口的路边,停了下来。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
那个送他来的,面无表情的年轻司机,正看着他。
“上车。”
司机的声音,和昨晚一样,冰冷,没有一丝情绪。
林望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所有的疲惫、恐惧与后怕,都随着这口冰冷的空气,压进了肺腑的最深处。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再次启动,朝着来时的方向,那座森严的庭院,驶去。
林望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真正的审判,现在才刚刚开始。而他即将要做的,是在一头吃人的猛虎面前,亲手点燃另一位省部级高官的死刑判决书。
忽然,他睁开了眼,眼中再无半分迷茫。
他对着前排的司机,用一种平静到诡异的语气,开口问道:
“大哥,楚书记……喜欢喝什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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