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黑夜里的同舟人,与无处不在的眼
那股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疏离的香水味,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刺入林望紧绷的神经。
这不是幻觉。
也不是楚书记精心布置的,又一个测试他心性的陷阱。
车窗里那张清丽绝伦的脸,真实得如同此刻刮在他脸上的,刀子般的寒风。眉宇间那份被强行压抑的焦灼,眼底深处那抹还未散尽的后怕,以及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时,难以掩饰的惊痛,都像是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他那颗因为过度算计而滚烫的大脑,瞬间冷静了下来。
唐婉。
她怎么会在这里?!
林望的身体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塑。他所有的伪装,所有扮演“愚蠢孝子”的入戏情绪,在看到唐婉的这一刻,都差点土崩瓦解。
【仕途天眼】中,唐婉头顶那柄代表着她气运的红色长剑,此刻正发出一种高频率的,剧烈的嗡鸣。剑身之上,红光乱窜,像一团无法抑制的火焰,将她整个笼罩。这是她情绪剧烈波动的体现。
而那条连接着他们二人的,本该是桃花或贵人象征的红色丝线,此刻正疯狂地闪烁着,像一根被拉到极致,随时可能绷断的琴弦。
不,不只是他们。
林望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的视线越过唐婉,越过那辆黑色的沃尔沃,投向了街道斜对面一栋漆黑的居民楼。
就在那栋楼五层的某个窗户后面,盘踞着一团微弱的,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灰色的气运。那气运无形无状,像一团肮脏的雾,安静,沉寂,却带着一种毒蛇般的,冰冷的注视感。
监视者。
楚书记的人,根本就没离开。那辆奥迪的消失,只是从明处的押送,变成了暗处的窥伺。
一股寒意,比刚才在书房里面对楚书记时,更加刺骨,顺着林望的脊椎,一寸寸爬上天灵盖。
他和唐婉此刻的每一次对视,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聚光灯下表演,供棋盘另一端的那头猛虎,细细品味。
“上车!”
唐婉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的手紧紧抓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望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不能上车。
这辆车是干净的,但监视者的眼睛是脏的。他一旦坐进去,就等于在看不见的镜头前,用行动坐实了自己和唐婉是“同谋”。楚书记那句“唐凌峰让你来江东干什么”,就会从一句试探,变成一句定罪。
他必须拒绝。
而且,要用最符合他此刻“人设”的方式。
“唐……唐处长?”林望的声音,沙哑而迟钝,像个被吓傻了的木偶,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小人物见到直属领导时的惶恐,以及一丝被戳破了某种心事的,慌乱的躲闪。
“别废话!快上来!”唐婉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她甚至探过身,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夜风立刻灌了进去,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看着那洞开的车门,林-望的内心,在疯狂地呐喊着危险。
可他的身体,却做出了另一个动作。他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像是被蝎子蜇了一样,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与那辆车拉开了更远的距离。
“不……不行……”他语无伦次地摆着手,那张因为磕头而红肿的额头,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可笑又可悲,“我不能连累您……唐处长,您快走!快走啊!”
“我……领导让我去拿东西……我拿不到,我就死定了……您快走,别管我!”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将一个走投无路,却又不想拖累“心上人”的,又蠢又怂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唐婉被他这副模样气得胸口起伏,那双平日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里,第一次,染上了真正的怒意和……心疼。
“我收到你的消息了!”她咬着牙,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JDT-LS-0419!凤凰纺织厂!林望,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果然看懂了。
林望的心,在那一瞬间,被一股暖流包裹。在这片冰冷的,杀机四伏的黑夜里,终于有一个人,能听懂他的语言。
但他不能回答。
他只是更加慌乱地摇着头,眼神躲闪,仿佛“凤凰纺织厂”这几个字是什么催命的魔咒。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斜对面那栋居民楼。
他的动作很轻微,很隐晦,就像一个被吓坏了的人,下意识地扫视着周围黑暗的环境。
唐婉不是蠢人。
她能从一个档案编号,瞬间联想到那么多,自然也能从林望这反常的,近乎神经质的举动中,读出更深层的信息。
她的目光,顺着林-望那稍纵即逝的一瞥,望向了那片黑暗。
她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那颗因为担忧和焦急而狂跳的心,却猛地一沉。她瞬间明白了。
有眼睛。
他们正被一双,或者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
唐婉的后背,也渗出了一层冷汗。她来的时候,只想着救人,只想着不能让林望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她动用了父亲留下的一些人脉,几乎是在那条加密信息发出的瞬间,就锁定了信号源的大致位置,然后通过城市交通系统的监控,像疯了一样,一帧一帧地,找到了林望的身影。
可她忘了,她能找到林望,对手,自然也能预料到她的行动。
她这趟冒失的救援,非但没能把林望从火坑里拉出来,反而把自己也跳了进去,还顺便为对手送上了一份,能将他们两人彻底捆绑定罪的,最直接的“证据”。
车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唐婉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她看着车外那个还在拼命摇头,扮演着“无辜傻子”的林望,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有懊恼,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尖锐的刺痛。
这个比她还小几岁的年轻人,在经历了那样恐怖的审讯和压力之后,在面对着江东省权势最顶端的猛虎时,脑子里想的,居然还是如何保全她。
他用那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磕头,哭泣,装疯卖傻,将一场致命的政治风暴,硬生生扭曲成了一出“傻儿子为父报仇”的狗血剧。
而自己,却差点用一次愚蠢的,英雄主义式的冲动,将他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
唐婉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那颗慌乱的心,冷静下来。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多待一秒,危险就增加一分。
她看了一眼依旧在“表演”的林望,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在这死寂的,充满危机的长街上,显得有些突兀,甚至有些……凄美。
“林望。”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寒冷的夜风。
“你是不是觉得,你进了省政府,成了国家干部,这个世界,就该跟你讲道理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林望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这不是唐婉的话。
这是楚书记刚刚在书房里,用来碾压他、羞辱他的,原话!
唐婉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不仅看懂了他的警报,她甚至已经猜到了,他面对的,究竟是谁!
林-望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他抬起头,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车里的唐婉。
“你不是想要你父亲的东西吗?”唐婉继续说着,她的声音很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精准地,复刻着那场审判,“可以。”
“但是,你要拿东西来换。”
她看着林望那张震惊到失色的脸,嘴角,勾起了一抹和楚书记如出一辙的,充满了玩味的,冰冷的弧度。
“去吧,傻小子。”
“去为你的父亲,讨回一个‘公道’。”
说完,她不再看林望一眼,猛地踩下油门。
黑色的沃尔沃像一头被激怒的雌豹,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轮胎摩擦着地面,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瞬间提速,汇入主路的车流,消失在夜色深处。
从出现到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快得像一场梦。
只留下林望一个人,还傻傻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那一番对话,看似是情人间的负气之言,是一个被牵连的,高傲的女领导,在愤怒地,嘲讽着一个不自量力的下属。
但在他和唐婉之间,却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次信息交换和战术统一。
她懂了。
她懂了他的处境,懂了他的伪装,懂了他的计划。
她用最后那番话告诉他:继续演下去,把这场“为父报仇”的独角戏,演到极致。她会配合他。
林望缓缓地,低下了头。
就在刚才沃尔沃启动的瞬间,一抹黑影,从车窗里,被不经意地,“甩”了出来。
那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然后,滚到了路边的排水沟旁。
是一个打火机。
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金属外壳的打火机。
林望佝偻着背,像个丢了魂的游魂,一步三晃地,走了过去。
他弯下腰,将那个冰冷的打火机,捡了起来,攥在手心。
他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一个落魄的烟鬼,在垃圾堆里,寻找着最后一点火种。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东西,不是打火机。
打火机的底部,有一个极其隐蔽的,比米粒还小的USB接口。
这是一个伪装成打火机的,加密U盘。
里面,一定有唐婉想给他的东西。
是支持他继续演下去的“剧本”,还是……能让他绝地翻盘的,真正的“武器”?
林望将“打火机”揣进口袋,转身,继续朝着省政府家属大院的方向,麻木地,走去。
他不知道,就在他走后。
斜对面那栋居民楼的五楼,窗帘,被轻轻地,拉上了。
黑暗中,一个声音,通过加密线路,汇报着。
“目标与唐婉接触,时间两分三十七秒。”
“没有上车,没有肢体接触,没有收受任何物品。”
“对话内容……主要是唐婉对目标的单方面训斥和嘲讽,似乎……是情感纠纷。”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继续监视。”
“是。”
那个灰色的气运,重新归于沉寂,仿佛从未存在过。
林望的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赌赢了。
他和唐婉,在猛虎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刀尖上的舞蹈。
现在,他有了新的道具。
他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他必须去家属大院的门口,留下自己“努力过”的证据。
然后,他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查看U盘里的内容。
一个疯狂的念头,再次从他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整个江城,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一个。
省政府办公厅,档案室。
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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