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最危险的安全屋
省政府家属大院的围墙,在深夜里像一道分隔两个世界的峭壁。墙内是江东省的权力中枢,静谧森严,每一扇窗帘背后,都可能藏着能搅动一省风云的梦境。墙外,是林望一个人的,寒冷荒芜的舞台。
他走得很慢,像一个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病人,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名为“绝望”的影子。那辆黑色的沃尔沃早已消失不见,但唐婉最后那番话,那些复刻自楚书记的,冰冷而又充满玩味的字句,却像一枚枚滚烫的烙印,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她在提醒他,也在告诉他,她懂。
这个认知,是这无边黑夜里,唯一能让他不至于被寒风和恐惧彻底冻僵的火种。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指尖死死地捏着那个金属外壳的,伪装成打火机的U盘。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这是唐婉扔出棋盘的,一枚关键的棋子,现在,轮到他了。
他必须先去完成自己的“表演”。
家属大院门口的哨兵,身姿笔挺,像两尊融入夜色的雕像。看到林望这个衣衫不整,满脸狼狈,眼神涣散的年轻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们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
“站住!军事禁区,不许靠近!”其中一名哨兵厉声喝道,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
林望像是被这一声喝斥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猛地一哆嗦,停在了距离岗亭十米开外的地方。他抬起那张红肿的,沾着灰尘和泪痕的脸,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同……同志,我……我找人……我找周副省长……”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微弱可怜。
哨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有预约吗?现在几点了?省领导是你想见就见的?”
“我……我没有预约……”林望的逻辑混乱,言语颠三倒四,“我有急事……天大的急事……关于他……也关于我爸……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吧,就一分钟,我说一句话就走!”
他说着,膝盖一软,竟又要往下跪。
“你干什么!站直了!”另一名哨兵显然见多了各种试图闯岗的人,语气严厉,却也透着一丝无奈,“再胡搅蛮缠,我们就要报警了!赶紧离开!”
林望的身体僵在那里,脸上是那种信念被彻底击碎的,空白的绝望。他看着那扇冰冷的,紧闭的电动伸缩门,就像看着自己被彻底宣判了死刑的命运。
他没有再纠缠,只是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然后,他转过身,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动力的木偶,拖着脚步,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向黑暗中走去。
斜对面那栋居民楼的五楼,窗帘后的那团灰色气运,始终没有任何波动。监视者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目标行为符合预期,鲁莽,愚蠢,在遭遇第一次挫折后,已呈精神崩溃迹象。
林望知道那双眼睛在看着他。
他也知道,这场戏,他演得恰到好处。一个被逼到绝境,智商和情商都已下线的“傻儿子”,在求告无门后,会去哪里?
他不会冷静地回家睡觉,也不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会像一只迷途的孤魂野鬼,下意识地,回到他最熟悉,也最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
省政府办公厅,档案室。
那是他的“狗窝”,是他被边缘化的起点,也是此刻,整个江城,唯一可能容他藏身的,最危险的“安全屋”。
这个决定在监视者看来,或许会有些奇怪,但细想之下,又无比符合一个精神失常者的行为逻辑——在巨大的创伤后,人会本能地退回自己的“巢穴”。
通往省政府大楼的路,林望闭着眼睛都能走。
凌晨四点的办公大楼,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沉默,威严。白日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广场,此刻空旷得能听到风的回声。
值班的保安老王,正坐在传达室里,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面前的保温杯里,泡着浓得发苦的廉价茶叶。
林望的出现,像一个幽灵。
“王……王叔……”
老王被这声音惊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看清来人后,睡意全无,换上了一副惊讶又警惕的表情。
“小林?你怎么……你这是怎么了?”老王看着林望这副像是刚从沟里爬出来的模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尤其是他额头上那块刺眼的红肿,更是触目惊心。
林望没有回答,只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叫做“倒霉”的气息。
“王叔,我……我能不能进去一下?”他的声音虚弱,带着哀求。
“进去?这都几点了?”老王立刻板起脸,原则性上来了,“不行不行,有规定,夜里除了值班和特批的,谁都不能进楼。”
“就两分钟,王叔。”林望的身体微微前倾,将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我……我可能要被开除了。”
老王一愣,“啊?怎么回事?”
“我……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林望的眼神黯淡,充满了认命的颓丧,“我琢磨着,反正都是要滚蛋了,总得体面点。我……我把写好的辞职信落在办公室抽屉里了,那上面……写了些不该写的气话。我想拿回来,撕了,重新写一份……好聚好散,您说是不是?”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带着小人物最后的,那点可悲的自尊。
一个即将被开除的倒霉蛋,在深夜跑回来,不是为了偷文件,不是为了搞破坏,只是为了拿回一封写得不合适的辞职信,挽回最后一点颜面。
老王脸上的警惕,慢慢松懈了。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想起了自己那个刚出社会,同样处处碰壁的儿子,心里那点不多的同情心,开始泛滥。
“你这孩子……”老王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唉,年轻人,就是冲动。”
他犹豫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放这孩子进去拿封信,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万一真因为这事,让人家走得不体面,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林望看出了他的松动,立刻加了一把火。他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仅有的十几块钱,连带着几枚硬币,窘迫地,递了过去。
“王叔,我知道您为难。这点钱,您去买包好烟抽……我……我就这点家当了。”
这动作,笨拙,甚至有点侮辱人。但配上他此刻的处境和表情,却显得无比真诚。
老王像是被烫到一样,连忙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你这是干什么!拿我当什么人了!收回去!”
他嘴上骂着,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却彻底垮了。
这孩子,都惨成这样了,还知道记着别人。不是个坏种。
“算了算了。”老王不耐烦地摆摆手,从腰间解下一大串钥匙,找出其中一把,“就五分钟!拿了东西赶紧出来!别给我惹麻烦!”
“谢谢王叔!谢谢王叔!”林望点头哈腰,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感激。
老王打开了厚重的玻璃门,侧身让他进去,又在他身后,重重地锁上。
空无一人的办公大厅,光可鉴人的云文石地面,倒映着应急灯幽冷的光。白日里那些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身影,此刻都化作了沉默的,巨大的阴影。
林望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发出清晰的回响。
他没有立刻去档案室,而是先乘电梯,去了自己所在的综合四处。他必须把戏做全。
办公室的门锁着。他没有钥匙。
他站在门口,对着监控摄像头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懊恼、焦急,最终又化为颓然的表情,甚至还抬手,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走向楼梯,朝着位于地下一层的,档案室走去。
通往地下的楼梯,阴暗,潮湿,空气里漂浮着一股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这是他最熟悉的路。
也是通往他唯一堡垒的路。
档案室那扇厚重的铁门,出现在楼梯的尽头。
林望的心,在这一刻,才真正地,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没有用钥匙,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回形针。
在监控的死角,他将回形针捋直,一端弯成一个小钩,插进了那把老旧的,几乎快要报废的锁孔里。
这是他在档案室里,因为无聊而练就的,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平日里,他用这招来打开自己那张总是会莫名其妙卡住的办公桌抽屉。
今晚,他用它来打开自己的生路。
“咔哒。”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在死寂的楼道里,如同天籁。
门,开了。
他闪身而入,然后迅速地,从里面,将门反锁。
世界,瞬间安静了。
外面的一切喧嚣、危险、窥伺,都被这扇厚重的铁门,隔绝在外。
档案室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旧纸张、墨水和灰尘的味道,像一张温柔的,包裹住他的网。
安全了。
暂时。
林望靠在冰冷的铁门上,身体因为脱力而缓缓滑落,最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濒死的鱼,终于回到了水里。
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没有开灯。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
他从口袋里,颤抖着,掏出了那个冰冷的,金属外壳的“打火机”。
借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他找到了底部那个比米粒还小的,USB接口。
然后,他摸索着,爬向档案室角落里那台,专门用来扫描和录入旧档案的,几乎从不联网的,老式台式电脑。
按下主机开关,老旧的风扇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轰鸣,随即,幽蓝色的屏幕光,照亮了这片小小的,属于他的黑暗王国。
也照亮了他那张,再无半分“愚蠢”与“崩溃”,只剩下极致冷静与锋利,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脸。
他的手,稳稳地,将那个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U盘,插进了电脑的USB接口。
屏幕上,一个代表着新设备的图标,弹了出来。
林望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移动鼠标,双击。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
不是什么复杂的文档,也不是什么加密的数据。
那是一段视频。
视频的缩略图上,是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
龙安县,人民医院,一间被严密看守的,特护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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