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原始数据报告

“明天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周江南那份，关于龙湾跨海大桥安全监测新标准的……原始数据报告。”

这句话，像一柄无形的，淬了剧毒的冰锥，从楚书记的口中吐出，精准地，钉进了林望的耳膜，穿透了他那片由恐惧和悲愤构筑的，混沌的意识。

原始数据报告。

周江南的报告。

那份他和唐婉费尽心机，视为扳倒“持枪人”派系，为周副省长洗刷冤屈，甚至为自己父亲翻案的，最核心的武器！

现在，这头猛虎，竟然点名道姓地，要他亲手，将这把刀，递到它的爪子里。

书房里那座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刺耳。

那不是时间的流逝。

那是他生命倒计时的声音。

林望跪在地上，身体的痉挛在一瞬间达到了顶点，然后，又诡异地平息了下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抽离了身体，飘浮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那个跪在地上，额头红肿，满脸泪痕的，名叫“林望”的可怜虫。

他完了。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把报告交出来，他就是背叛唐婉和周江南的叛徒。周江南会立刻被这头猛虎撕成碎片，而他，一个失去了所有利用价值的“废棋的儿子”，下场只会更惨。

不交报告，天亮之前，他甚至走不出这座庭院。

他的【仕途天眼】里，那头盘踞在楚书记头顶的金色猛虎，那双熔金般的眸子，正饶有兴致地，甚至带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愉悦，俯瞰着他。

那眼神仿佛在说：起舞吧，棋子，让我看看，你的绝望，能开出怎样绚丽的花。

他必须回应。

他必须继续扮演那个愚蠢、天真、被仇恨和亲情冲昏了头脑的“孝子”。

林望缓缓抬起头，那张惨白扭曲的脸上，茫然和困惑取代了之前的悲愤，仿佛一个差生，完全没听懂老师布置的，那道超出他能力范围的附加题。

“报……报告？什么报告？”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子愚钝，“周……周副省长的报告？”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然迸发出一丝病态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领导，是不是……是不是就是那个……那个能给我爸翻案的报告？！”

他将楚书记这句暗藏杀机的话，强行扭曲，拉回到了自己那条“为父报仇”的，幼稚可笑的逻辑线上。

他不在乎什么派系斗争，不在乎什么大桥标准，他只在乎，这东西，能不能让他爸的坟头上，少压一块石头。

楚书记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的玩味之色更浓了。

他缓缓坐回那张太师椅，身体向后靠去，整个人都陷入了椅子的阴影里，只剩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幽微的光。

“对，就是那个报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找到了，拿给我。你父亲的那些东西，我就还给你。”

他顿了顿，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用一种更加轻描淡写的语气，抛出了一个更具诱惑力的鱼饵。

“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让你父亲的档案，变得好看一点。”

这句话，像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狠狠扎进了林望的“心脏”。

他那副“崩溃”的躯壳，像是被注入了新的能量。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笨拙而急切。

“真的？领导，您说的是真的？”他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调，“可是……可是我现在在这里，天亮之前……我怎么去拿啊？”

他又抛出了一个最“愚蠢”，却又最核心的问题。

“而且……周副省长是省领导，我……我就是一个小科员……他怎么可能会见我，又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我？”

楚书记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门口那个如雕塑般静立的王秘书。

王秘书心领神会，转身从一旁的博古架上，拿过一个东西，走了过来。

那是一部最老款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诺基亚手机，像一块黑色的板砖。

王秘书将手机塞进林望那只冰冷、汗湿的手里，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干练，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这里面有一个号码。能不能打通，他愿不愿意见你，给了你东西，你能不能拿回来，都是你自己的事。”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们给你打开了笼子门，但外面全是猎枪。能不能叼回猎物，同时又不被打死，看你自己的本事。

“我……”林望握着那块冰冷的“板砖”，手足无措，像个即将被赶出家门，身上只揣了三块钱的傻儿子。

“带他出去。”楚书记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带着一丝挥之即去的厌烦。

王秘书对林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望失魂落魄地，转身向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当他走到门口，经过屋檐下那片阴影时，他看见了李书记。

这位省纪委三室主任，还保持着之前那副恭敬肃立的姿态，但他的脸色，却比刚才在车里还要难看。那张国字脸上，写满了惊疑、困惑，以及一丝被排除在核心牌局之外的……屈辱。

林望的【仕途天眼】看得分明，李书记头顶那件狰狞的“刑具”气运，已经彻底崩碎，只剩下一团混杂着灰、绿、黑三色的，如同沼气般的混乱气息。而那条连接着他与楚书记的，本该牢固的银色盟友线，此刻变得若隐若现，上面甚至缠绕上了一丝代表着“猜忌”与“不满”的黑气。

李书记，因为自己这个“意外”，也被卷入了这场风暴，并且，正在失去信任。

林望像是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他扶着门框，回头看了一眼书房深处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眼神里，充满了小人物对权力的，最原始的敬畏和恐惧。

然后，他被王秘书的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地“请”出了这座杀机四伏的庭院。

重新坐进那辆黑色的奥迪车里，气氛已截然不同。

李书记和那两名纪委干部，都消失了。开车的人，换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正是王秘书的手下之一。

车里，只有他和林望两个人。

车子发动，平稳地驶离了这座改变他命运的宅院。

后座上，林望蜷缩在角落，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无尽的黑暗。

那张写满了“愚蠢”和“崩溃”的脸，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之下，是火山喷发前，死一般的沉寂。

他的手，死死地攥着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

这东西，是他的催命符，也是他唯一的……破局点。

楚书记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林望的脑子，像一台超频的计算机，疯狂运转。

目的之一，拿到报告，将周江南一击毙命。这是最表层的。

目的之二，测试自己。测试他这枚“废棋”，到底有多大的利用价值，测试他究竟和唐婉、周江南有多深的联系。

目的之三……林望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目的，最为阴险，也最为致命。

楚书记根本不在乎他能不能拿到报告！

他要的，是“林望去找周江南要报告”这个行为本身！

试想一下，深夜，一个被纪委带走，生死不明的小科员，突然用一个陌生号码联系上周副省长，开口就要那份最核心、最机密的报告。

周江南会怎么想？

他会立刻怀疑，这份报告已经泄密！他会立刻怀疑，唐婉的计划出了问题！他会立刻怀疑，林望这个唐婉力保的人，是不是已经叛变，成了楚书记派来的奸细！

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

这是一颗毒丸。

楚书记不是让他去拿东西，而是让他去投毒！用他这个人，去污染周江南和唐婉之间，那本就脆弱的信任！

好狠的手段。

林望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些站在权力顶峰的执棋人，他们的每一步，都藏着三重、四重，甚至更多的杀机。

就在这时，车子突然减速，在一个荒僻的，连路灯都坏了几盏的十字路口，缓缓停下。

司机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道：“下车。天亮前，到这里等。拿不到东西，或者耍花样，后果你知道。”

车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林望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

黑色的奥迪没有丝毫停留，一个掉头，便如幽灵般，重新融入了无边的夜色，消失不见。

十字路口，只剩下林望一个人。

他站在路中央，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远处，是江城那片璀璨的，却又遥远得不真实的灯火。

他看了看手腕上那只廉价的电子表，凌晨两点半。

距离天亮，最多还有三个小时。

他拿出那部诺基亚手机，打开，屏幕亮起幽绿色的光。通讯录里，只有一个联系人。

“周”。

林望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他不能打。

这个电话一旦打出去，他就正中了楚书记的下怀，无论周江南给不给报告，他都输了。

必须有第三种选择！

必须在楚书记和周江南之间，开辟出一条新的，只属于他自己的路！

他的脑海里，那枚属于唐凌峰的“潜龙印”和那条紫色的贵人线，正在疯狂闪烁。

唐婉！

他必须联系上唐婉！

只有让她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可是，怎么联系？他的手机被收了，唐婉的手机，现在恐怕已经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这部诺基亚，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窃听器。

绝境。

这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的绝境。

林望仰起头，看着那片被城市光污染染成暗红色的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无数根钢针，刺进他的肺里。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荒凉的街道，关闭的店铺，废弃的广告牌……

等等！

广告牌！

一个念头，像一道划破永夜的闪电，轰然劈入他的脑海！

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他整理档案时，看到过的，被归类于“历史遗留问题”的，毫不起眼的旧闻。

十几年前，为了应对突发事件和紧急通信，江东省曾在几个重要城市，试点铺设过一套独立的，基于城市公共设施（如大型广告牌、公交站台）的短波应急通讯系统。后来因为技术更新，维护成本高昂，这套系统被逐渐废弃，但似乎……并没有被完全拆除。

一个疯狂的，大胆到近乎荒谬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死死地盯着街角那块巨大的，早已熄灭了灯，屏幕上一片漆黑的电子广告牌。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诺基亚。

他没有去拨那个“周”的号码。

他的手指，开始在那坚硬的塑料按键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0086#*……”

他输入的，不是电话号码，而是一串混合了符号和数字的，古怪而冗长的指令。

那是他从一份封存的，关于那套应急通讯系统的技术手册里，背下来的，一个用于激活终端，并发送加密文本的，最高权限的调试代码。

他不知道这东西，在十几年后的今天，是否还有用。

他不知道那块黑漆漆的广告牌，是否还连接着那套早已被遗忘的系统。

这是一场豪赌。

用他那颗远超常人的大脑，用【仕途天眼】赋予他的，对信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赌那一线生机！

“砰。”

他按下了最后一个键。

然后，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块巨大的，如同墓碑般矗立在黑夜里的广告牌屏幕。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一秒。

两秒。

三秒。

屏幕，依旧一片死寂。

失败了吗？

林望的心，一点一点，沉入谷底。

就在他眼中的光芒，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

那块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巨大的电子广告牌，突然“滋”的一声，屏幕的中央，亮起了一个，微弱的，幽绿色的……

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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