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十七根桩下的疯子与白骨
那行黑色的回复，像一道冰冷的墓碑，重重地砸在了林望的瞳孔深处。
【别问了，那地方邪门。当年负责打第十七根桩的那个工程师，第二天就疯了，没过多久，他全家都从县城的筒子楼上，跳下去了。】
跳下去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寒气。
林望的手指，还悬在手机屏幕上，可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他仿佛能看到，一个男人在无边的黑暗中，因为窥见了不该窥见的秘密而彻底崩溃，发出无声的尖叫。他仿佛能看到，在某个黎明前的清晨，几个绝望的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在地面上砸出几朵血腥的、被强行画上的句号。
这不是贪腐案。
这从一开始，就是一桩被伪装成意外、疯癫和自杀的，灭门血案。
父亲的冤屈，唐婉的危机，那个神秘工程师一家的惨死，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原点——龙安县，烂尾水库，第十七根水泥桩。
那根水泥桩下，埋葬的，绝不仅仅是国家财产。
“他娘的，这黑锅……算是背到退休了。”
钱爱国生无可恋的哀叹，像一根针，刺破了林望周围那层死寂的空气，将他即将沉入深渊的神智，勉强拉了回来。
他猛地回神，几乎是出于本能，以最快的速度锁上了手机屏幕，将那张通往地狱的网页，关进了黑暗之中。
“钱哥，”林望转过头，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木讷而谦逊的面具，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这门，修好了估计也得留道疤，以后大家一看见这门，就得想起您昨晚的‘英勇事迹’。”
“你小子还取笑我！”钱爱国一听这话，刚熄火的憋屈又冒了上来，他指着门口，痛心疾首，“我这辈子的清白，就折在这扇破门上了！我跟你说小林，这机关里，最可怕的不是领导批评，是这种洗不清的八卦，它能跟着你一辈子！”
林望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他看着钱爱国那张充满了市井烟火气的，为了一口黑锅而烦恼的脸，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
黑锅？
钱爱国背的，只是一口笑话。
而父亲背上的，却是足以压垮一个家庭，埋葬一条人命的，天大的黑锅。
自己呢？
自己现在，一手托着唐婉即将倾覆的仕途，一手接着一份来自地狱的，关于父亲死因的战书。
两口黑锅，一口比一口沉，一口比一口致命。
“来来来，别想那破事了。”钱爱国很快就从自己的悲伤中走了出来，他殷勤地给林望泡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脸上又堆起了那种“我什么都懂”的神秘笑容。
“小林啊，听哥一句劝。”他压低了声音，身子凑了过来，“唐处长让你办的事，你可得上心。这既是考验，也是天大的机遇！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领导交代的任务，办得漂漂亮亮的。让领导觉得，你这小伙子，不仅运气好，办事也靠谱！”
他喝了口自己的浓茶，咂咂嘴，继续传授着他的“为官之道”：“尤其是写材料，一定要揣摩上意。领导没说出来的，你要替他说出来。领导担心的，你要替他想到前面去。一篇好文章，那就是架在领导鼻梁上的眼镜，让他看世界都看得更清楚了！当年我……”
钱爱国又开始追忆他那“一支笔”的光辉岁月。
林望端着茶杯，热气氤氲了他的镜片，也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意。
他点着头，嘴里“嗯嗯”地应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钱爱国说的，都对，也都不对。
对的是，他必须先解决唐婉的危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站队和投资了，这是生死存亡。对方用他父亲的案子做诱饵，就是想让他自乱阵脚，让他像一只被惊动的兔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冲向那个叫“龙安县”的捕兽夹。
他一旦离开省城，离开办公厅这个风暴眼，就等于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到那时，无论他是“被失踪”还是“被意外”，都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而唐婉一旦倒台，他这个被唐婉在最后关头秘密召见的“奇兵”，必然会成为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
所以，救唐婉，就是救自己。他必须借助唐婉这柄即将断折的剑，为自己争取到一丝喘息和调查的时间。
不对的是，这件事，绝不是写一篇“好文章”那么简单。
这不是揣摩上意，这是在与魔鬼博弈。
他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滑动。
大脑在飞速运转。
U盘里的“幽灵文件”是陷阱，是恐吓，是阳谋。它把林望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父亲的旧案上。
那么，那个被它掩盖的，真正的线索呢？
那个名为“log.txt”的日志文件。
那里面，一定藏着窃取报告的“鬼”的真正痕迹。
可要怎么看？
林望的目光，扫过钱爱国桌上那台连接着省政府内部网的电脑。
不行。
绝对不行。
U盘里的“钩子”，虽然在地下室那台物理隔绝的电脑上没有被触发，但谁也无法保证，它没有潜伏下来。一旦连接上内部网，无异于主动向敌人报告自己的位置。
去网吧？更不行，人多眼杂，无法保证安全。
回家？同样有被监控的风险。
一时间，林望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他手里握着唯一的钥匙，却找不到一扇可以安全打开的门。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仕途天眼】的视野中，代表唐婉的那柄红色长剑，震颤的频率似乎越来越快，剑身上的黑气，也愈发浓郁，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将红光吞噬。
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就像悬在他和唐婉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冰冷而无情。
林望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开始复盘整件事的每一个细节。
从接到唐婉的电话，到进入她的办公室，再到地下室的惊魂一瞥，最后是那篇论坛上的帖子。
对方的布局，狠辣、精准，而且充满了某种……戏剧性的恶意。他们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享受看着猎物在恐惧中一步步走向陷阱的快感。
这种行事风格……
林望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昨晚那两个凶徒的脸。一个暴戾，一个阴狠，配合默契，招招致命。
还有那句“纪委办案”。
纪委……
U盘日志里那个伪装的IP源头。
唐婉办公室里那条新出现的，代表着“死敌”的黑色关系线。
所有的线索，都像一根根丝线，最终汇集到了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机构。
但林望知道，真正的黑手，一定不是“纪委”这个庞大的机构本身。而是在这个机构内部，或者能调动这个机构力量的，某个人，或者某个派系。
这个“鬼”，到底是谁？
他到底在哪？
林望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既然找不到安全的环境，那就创造一个。
他看了一眼钱爱国，钱爱国还在唾沫横飞地讲述着自己当年的英勇，完全没注意到林望的异常。
林望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最基础的文本编辑器。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黑色的U盘，用数据线，连接上了手机。
他要用手机，这个相对封闭的，没有接入内部网的系统，来赌一把。
手机的性能远不如电脑，无法进行复杂的分析，但足够他用最原始的办法，去“看”那个日志文件的内容。
他没有打开U盘，而是准备用和刚才同样的方法，将“log.txt”文件，拖拽到文本编辑器里，用“只读”模式查看它的二进制码。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
档案室虚掩的门外，一个身影，一晃而过。
林望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仕途天眼】的视野，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夹克，是省政府信息中心的副主任，姓王。林望在食堂里见过他几次，没什么印象。
在【仕途天眼】的视野中，这个王副主任的头顶，是一团标准的，停滞不前的灰色气运。这种气运，在省政府大院里，一抓一大把，属于那种不好不坏，按部就班熬退休的类型。
林望的目光，本想一扫而过。
可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看到了！
就在那团平平无奇的灰色气运之中，竟然缠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金色丝线！
金色！
那是代表着“牢固靠山”的颜色！
一个信息中心的副主任，官运平平，怎么会有金色的靠山线？这本身就极不正常！
而更让林望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是，那条金色丝线的源头，并非指向省政府大楼的任何一个方向，而是遥遥地，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林望无比熟悉。
省纪委大楼！
这还不是结束。
林望的瞳孔，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到，在这个王副主任和办公厅一处唐婉所在的方位之间，一条细若游丝，却漆黑如墨的线，悄然连接着。
那是代表着“死敌”的，不共戴天的，黑色关系线！
林望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他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隐藏在暗处，窃取了文件，嫁祸了纪委，布下了惊天杀局的……鬼！
那个鬼，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神秘人，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大领导。
他就是这个貌不惊人，每天在走廊里来来往往，甚至会和他点头微笑的，信息中心王副主任！
林望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全身的肌肉却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后脑。
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那么自信，为什么敢留下那么明显的诱饵。
因为最危险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态出现的。
而那个刚刚从他门口路过的，人畜无害的“猎物”，在他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
他是一把枪。
一把由省纪委某个大人物握在手里，已经上膛，并且枪口已经对准了唐婉，和他自己的，黑洞洞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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