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物就在身边，枪口已然上膛
档案室里，钱爱国还在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他当年作为“办公厅一支笔”的光辉岁月。老旧空调的“嗡嗡”声，维修师傅在门外拧螺丝的“吱吱”声，混合着钱爱国那带着点炫耀的追忆，构成了一曲机关午后特有的，沉闷而琐碎的交响乐。
可这一切声音，在林望的耳中，都已失真、褪色，仿佛是从一个遥远的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
他的整个世界，都被刚才那惊鸿一瞥，彻底颠覆了。
那个男人，信息中心的王副主任。
那张再普通不过的，放在人堆里三秒钟就会忘记的脸。
那团在【仕途天眼】中，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暗淡的灰色气运。
以及，缠绕在那团灰色气运之上的，那缕微弱却刺眼，如同神明血脉般的金色丝线，和那条连接着唐婉，如同地狱诅咒般的黑色死线。
林望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身体像被灌了铅。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脖颈后方的汗毛，正一根根地倒竖起来，一股凉意顺着脊椎骨，像一条冬眠初醒的毒蛇，缓缓向上攀爬，最后盘踞在他的后脑。
他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鬼”。
可这个发现，没有带来任何拨云见日的喜悦，只有一种被人用枪口抵住太阳穴的，冰冷的、窒息的绝望。
鬼，不在什么阴森的角落，不在什么神秘的部门。
鬼，就在身边。
他每天在走廊里和你擦肩而过，他可能在食堂打饭时排在你的前面，他甚至会因为你帮他按了一下电梯，而对你露出一个温和的，毫无威胁的笑容。
他是一颗定时炸弹，而整个省政府大院，就是他的伪装色。
林望终于明白，对方的布局，为何如此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嚣张。因为最完美的猎手，永远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那个王副主任，就是那片最无害的草丛，你以为可以安心地躺下歇脚，却不知草丛下，就是毒蛇的巢穴。
“小林？小林？想什么呢？”钱爱国终于讲完了自己的光辉历史，发现听众早已神游天外，不由得推了林望一把，“怎么了这是？被哥当年的英雄事迹给镇住了？”
林望像是被按下了重启键，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猛地回过神来。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那种温和与木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神，只是因为听故事听得太入迷。
“没……没有。”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喝了一口，用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指尖那无法控制的轻微颤抖，“钱哥，我是在想，您说的对。领导交代的任务，必须得办好。可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有点发愁。”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人的迷茫和无助。
钱爱国最吃这一套，他立刻又切换到了“人生导师”的模式，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嗨！多大点事儿！你别急，这种事儿，急不来。有时候啊，线索就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你把那U盘再多看看，说不定就有什么新发现了。”
U盘。
林望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还敢看吗？
就在刚才，那个布下天罗地网的“鬼”，从他门口施施然地走了过去。谁能保证，他不是在巡视自己的猎场？谁能保证，这个小小的档案室，没有被他用某种技术手段监控着？
自己刚才拿出手机连接U盘的动作，有没有被看到？
林望不敢赌。
他现在就像一个拆弹专家，眼前这颗炸弹的制造者，就站在他身后，微笑着看他操作。他只要剪错一根线，甚至，只要他的手稍微抖一下，对方就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引爆器。
“钱哥，这U盘……可能有问题。”林望皱着眉，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困惑和沮丧的表情，他拿起那枚黑色的U盘，在钱爱国面前晃了晃，“我刚才在地下室那台旧电脑上试了，里面文件乱七八糟的，好像中了病毒。我怕……我怕把咱们这儿的电脑也给弄坏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借口。
既解释了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又把问题归结到了一个无伤大雅的技术故障上。
“中毒了？”钱爱国一听这话，立刻紧张了起来，看那U盘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瘟疫的源头，“哎哟，那你可千万别乱插！咱们这电脑可都连着内部网呢，万一搞出事来，那责任就大了！”
他想起了什么，忽然一拍脑袋：“有了！你等会儿，我想起个人来！”
“谁？”林望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信息中心的王副主任啊！”钱爱国一脸“我路子广”的表情，“就刚才从咱们门口过去那个。老王那人，别看官不大，技术可是一把好手！厅里谁的电脑出了问题，都爱找他。人也热心，你等会儿拿着东西去找他，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让他帮你看看，杀杀毒，小事一桩！”
钱爱国的话，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望的胸口。
让他去找王副主任？
让一只瑟瑟发抖的老鼠，主动跑到猫的面前，对它说：“猫先生，您好，我身上好像有跳蚤，能麻烦您帮我舔一舔吗？”
这已经不是荒诞了，这是来自命运的，最恶毒的黑色幽默。
林望感觉自己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脸上肌肉的抽搐。
“不……不用了，钱哥。”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是唐处长交代的机密任务，里面的东西，不能让外人看。还是……还是我再自己想想办法吧。”
“你这孩子，就是太死板！”钱爱国有些恨铁不成钢，“老王又不是外人，自己人！再说了，让他杀毒，又不是让他看内容。算了算了，随你吧。”
钱爱国摇了摇头，端起自己的大茶缸，又喝了一口，不再管这事。
林望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将那枚致命的U盘和手机，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口袋。
他明白了。
他不能再坐在这里，被动地等待。他必须行动起来，必须在对方收网之前，找到破局的办法。
直接告诉唐婉，王副主任是鬼？
不行。
他怎么解释自己知道的？说自己有天眼，能看见气运和关系线？那他会比唐婉倒台倒得更快，下场也只会更惨。在机关里，无法解释的“神奇”，等同于最大的“异端”。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而他唯一的证据，就在这枚他不敢打开的U盘里。
这是一个死循环。
林望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大脑却像一台超级计算机，疯狂地运转起来，将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人物，所有的可能性，都丢了进去，反复推演。
王副主任是枪。
纪委的某位大佬，是握着枪的人。
唐婉是第一个目标。
而自己，是第二个。
父亲的旧案，是引爆自己的那颗雷。
对方的计划，环环相扣，几乎完美。但任何完美的计划，都一定有破绽。
破绽在哪？
林望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王副主任那团灰色的气运。
灰色，代表着停滞不前，代表着没有前途。一个有金色靠山，并且能执行如此精密狠辣计划的人，他的气运，怎么可能是灰色？
这不合理。
除非……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望脑中的迷雾。
除非，这团灰色的气运，本身就是一种伪装！或者说，王副主任这个人，他本身就是一个“弃子”！
握枪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把枪，在开完火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到枪套里。
王副主任，注定要被牺牲掉，用来当替罪羊！
所以，他的气运，才是一片代表着“毫无未来”的灰色！
想通了这一点，林望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开始燃烧起来。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对方计划里，那个最致命的，也是唯一可能被他利用的破绽！
既然王副-主任是弃子，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必然会留下指向他自己的，无法被清除的痕迹。因为握枪的人，需要这些痕迹，在事后，将所有的罪名，都完美地扣在这只“替罪羊”的头上。
那个U盘里的日志文件，一定就是这样。
里面既有引爆唐婉的炸药，也埋着炸死王副主任自己的地雷。
林望睁开了眼睛，眼底深处，那片因恐惧而起的寒冰，正在迅速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猎人般的兴奋与冷静。
他有办法了。
一个不需要自己出面，不需要任何直接证据，就能让唐婉自己发现“鬼”在哪的办法。
他转过头，看向还在为那扇破门而唉声叹气的钱爱国，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无比诚恳的，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钱哥。”
“嗯？干嘛？”钱爱国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您刚才不是说，一篇好文章，就是架在领导鼻梁上的眼镜，能让领导看世界都看得更清楚吗？”
“是啊，我说的，怎么了？”钱爱国有些莫名其妙。
林望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语气里充满了即将为领导排忧解难的兴奋。
“钱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能帮唐处长，把那个偷文件的‘鬼’给揪出来的办法。而且，还能让唐处长觉得，想出这个主意的，不是我，而是您这位经验丰富，洞察秋毫的老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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