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熄灭的死志,燃起的仇火
电话那头,世界死了。
风声、雨声、水声,一切喧嚣都在那声雷鸣之后,被一种绝对的虚无吞噬。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像是为一场仓促落幕的悲剧,奏响了单调而乏味的尾声。
林望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手机贴在耳边,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赢了吗?
他赌对了那份十五年前的死亡报告,用一个父亲最深的伤痛,暂时绊住了死神的脚步。
【仕途天眼】的视野里,那棵代表徐万年生命的枯树上,血红色的“殉”字,确实如他所愿,消失了。那股决绝的、自我毁灭的气息,像被狂风吹散的烟,荡然无存。
可林望的心,却没能落回胸腔。它悬在半空,被一种比绝望更深沉的寒意,冻得又僵又硬。
因为在那个“殉”字消失的地方,一团新的东西,正在疯狂滋生。
那是一团粘稠如原油,漆黑如深渊的怨气。它翻滚着,扭曲着,像无数冤魂的手臂在相互撕扯、纠缠,最终,缓缓勾勒出了一个新的,更加狰狞的血字——
仇。
这个“仇”字,与之前的“殉”字截然不同。“殉”是内敛的,是自我终结的,它的能量是向内的,像一颗即将坍缩的恒星。而这个“仇”字,是外放的,是充满攻击性的,它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闪烁着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地狱的凶光。
林望没有救回一个一心求死的好人。
他只是把一个准备拉响身上炸弹的自杀者,变成了一个抱着炸弹,开始在人群里寻找仇家的疯子。
“完了……完了完了……”钱爱国那张老脸,已经彻底没了人色。他看着林,望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了看那部被挂断的电话,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念叨,“这下是真完了!刺激过头了!人……人肯定没了!小林,这……这可怎么办啊?”
林望没有理他。
他缓缓放下那部滚烫的老人机,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感觉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像一个自作聪明的学徒,试图去修复一台精密的仪器,结果却在无意间,触碰到了一个隐藏的、足以将整栋大楼夷为平地的自毁程序。
沈重山要他保住徐万年,是要保住一枚有用的棋子,一个未来的盟友。
可现在,这枚棋子,在他的“拯救”下,变成了一枚谁也无法预测其爆炸半径和杀伤力的,不记名炸弹。
这比徐万年直接死了,还要麻烦一百倍。
“小林哥!你倒是说句话啊!”钱爱国快哭了,他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要不……要不咱们现在就跟沈书记坦白?就说……就说咱们尽力了,但是那姓徐的,他自己想不开,咱们也没办法!对!天灾人祸,谁也预料不到!”
林望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焦距。他看着钱爱国,那眼神让后者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钱哥,”林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现在的问题,不是他想不想得开。”
“那是啥?”
“是他想开了。”
钱爱国彻底愣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那台五十多年前出厂的老旧设备,已经因为今晚的信息过载而彻底宕机。
想开了?想开了不就没事了吗?
林望没有解释。他知道,这种层面的交锋,已经超出了钱爱国一辈子所能理解的范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
“仇”字已成,说明徐万年活下去的意志,前所未有的强烈。但这份意志,不再是为了理想,为了责任,而是为了复仇。
复仇,就需要目标。
目标是谁?
林望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份档案的细节。十五年前,龙安县山区,突发性山洪。一份本该归入“自然灾害”的档案,被徐万年亲手,签批,放进了“工程事故”的卷宗里。
他不是在自欺欺人。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留下一个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无声的指控!
他早就怀疑,那场带走他女儿生命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而今晚,青云水库的险情,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这即将重演的悲剧,彻底点燃了他心中埋藏了十五年的火药桶。他本想用一死来解脱,来赎罪。
可林望的电话,那句“工程事故”,像一颗火星,精准地落进了这个火药桶里。
解脱?赎罪?
不。
他想通了。
死,太便宜那些人了。
一股寒意,从林望的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一个水利专家,一个厅长,想要复仇,他会用什么手段?
他太了解这个系统了。他更了解,那些看似固若金汤的堤坝、水库、泄洪通道,它们的命门,到底在哪里。
如果他想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去制造一场更大的“工程事故”……
林望不敢再想下去。
他拿起那部老人机,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按下了重拨键。
“哎!你干嘛啊!”钱爱国吓了一跳,想去阻止他,“还打?人都没了,你还打什么啊!”
“他没死。”林望头也不抬,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
“你怎么知道?”
“他要是死了,这个仇,找谁报?”
钱爱国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呆呆地看着林望的侧脸,感觉这个夜晚,把他过去五十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冲刷得一干二净。
电话,通了。
听筒里,依旧是那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风雨声。
“嘟……嘟……嘟……”
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林望和钱爱国的心上。
就在林望以为对方不会再接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没有声音。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死寂,连风雨声都仿佛被隔绝了。这比刚才的咆哮,更让人毛骨悚然。
“徐厅长?”林望试探着开口,手心里全是冷汗。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钱爱国在一旁,紧张地用嘴型对林望说:“问问他!问问他是不是想通了!让他别干傻事!有什么委屈跟组织说!”
林望摇了摇头,他知道,现在任何劝慰的话都是火上浇油。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方式。
“徐厅长,那份档案,我看完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听筒,“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但林望能感觉到,有一只耳朵,正在听。
“那份‘工程事故’的调查报告,结论写得很草率。很多关键的水文数据,被人为涂改过。还有一份下游施工单位的资质证明,是伪造的。”林望的语速很慢,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档案员,在汇报自己发现的疑点。
“最关键的是,当时负责那个项目验收的工程师,在山洪发生后的第二周,就以‘个人原因’,申请调离了水利系统。”
林望停顿了一下,他知道,重头戏来了。
“他的名字,叫李卫国。我查了一下,他现在,是龙安县的常务副县长。”
“……”
电话那头的寂静,被打破了。
一声极度压抑的,仿佛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如同野兽般的喘息声,传了过来。
那声音里,蕴含着十五年的等待,十五年的痛苦,和一朝真相大白时的,滔天恨意。
【仕途天眼】的视野中,那棵枯树之上,黑色的“仇”字,猛地爆开一团浓烈的血光!
紧接着,一条比墨汁更黑,比锁链更粗的,全新的关系线,从那个“仇”字上,疯狂地滋生出来!
它像一条活过来的毒蛇,跨越了空间的阻隔,精准地,死死地,缠向了龙安县县城的方向。在线的另一头,一个人的气运,被它瞬间锁定。
那是一顶灰色的,带着几缕黑气的“官帽”。官帽之下,赫然是三个字——李卫国。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冰冷与嘲弄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
“档案室……林望……”
徐万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嘶哑,不再疲惫。它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那片死寂的海面。
“你很好。”
“你提醒了我一件事。”
“在审判日到来之前,有些罪人,需要提前听到自己的判词。”
说完,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林望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他看着那条代表着“死仇”的黑色锁链,又看了看【仕途天眼】中,那属于救援队的,正在地图上疯狂移动的绿色光点。
他忽然明白,徐万年不准备死了。
但他,也不准备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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