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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宿命


“上城飞邦科,邦科再飞新加坡……转机要十五个小时啊?”

在邦科苏普瓦机场下飞机的陈陌,看着手中的机票,喃喃自语。其实,他的心里早已有了一些怀疑,但此刻才真正浮上意识:为什么他们不直接告诉他实验室在新加坡的位置让他自己买票?为什么机票一定要他们安排?既然实验中心在新加坡,那样本采集却偏偏在泰兰国?而且还是血液样本——这种高度敏感的医疗物品,从泰兰国运往新加坡,照理说必须经过非常严格的边检与检疫流程,他们居然还选在泰兰国采集?

陈陌越想越不对劲。可是一切的怀疑,此时都抵不过心中那团挥之不去的恐惧。“HIV”这三个英文字母仿佛一个低语的恶魔,在他脑海深处呢喃,催促着他暂时放弃理智,继续赶路。他拎着行李,神情疲惫。脑子里还在翻滚着“特效药”“根治可能性”“免疫修复”这些听起来像奇迹的词。他有点不安,但更多的是执着——那种想赌一次的执着。

他打开微信,发消息给联系人:

“我到了邦科,下一班飞新加坡是晚上。”

联系人说:“非常好,欢迎您来到治疗通道的第一站!我们的研究流程需要在您飞往新加坡之前完成一次中转地血液采样,这是为了让新加坡实验中心在您抵达前准备好专属样本匹配方案。”

“不到新加坡再抽吗?”陈陌看着联系人的消息,眼里满是疑问。

联系人回复道:“新加坡的实验中心属于高封闭管理,各个实验区不接受配型不一样的受试者,所以在抵达新加坡之前我们要先确定你的配型。”

陈陌看着这个消息,有点脑子发懵。

这是他第一次对这一系列说法生出一丝细微的怀疑——配型?受试者之间还有“配型”这种说法?可他这段时间查了那么多关于艾滋病毒的资料,从未见过类似的提法。而且,如果真有那么好的事,为什么医院或者疾控中心只字未提?这一切,未免太过蹊跷了。

但联系人很快又发来消息:

“我们的中转实验点设在邦科医学转运中心(MTC),就在机场附近,由泰兰国方面协助,我们负责全程安排接送,并在采样后送您回机场候机。流程标准,国际认证,请您放心。”

发完这条消息,对方很快发来定位链接和一张接机人员的照片:是个穿着深色马甲、戴蓝色胸牌的男人,手里举着一张写有“Mr.  Chen  MTC  Transit”的A4纸。

“请您跟他走,他会带您去采样站。过程约1小时,之后会送您回机场值机。”

陈陌关掉了手机,虽然心中仍然有疑虑,但脚已经开始往机场的出口走了。

“cu机chiang?”泰兰国的海关人员虽然翻到了陈陌的签证页,但仍然非常疑惑,用非常不标准的中文说道,“尼是juan机的,为什ma哟cu机chiang?”

“噢……转机时间太长,正好我签证还没过期,我就来看看。”

“嗯?”海关人员头侧过来,像是没有听懂。

“转机时间太长,”陈陌放慢了语调,“我出去看看。”

见海关人员仍然犹豫,陈陌从裤兜里掏出几张钞票,悄悄塞给海关。

海关人员眼睛瞥了瞥四周,迅速把钱塞好,然后盖了章。

“记得回机chiang,否jay很麻烦。”

空气像是被水汽泡过一样,沉闷又发黏。刚下过雨的柏油路还泛着潮光,机场外的停车带排满了等待的车队,人声嘈杂,却没有人注意那个缓步走出的亚洲男人。

陈陌拎着行李,目光四下游移。他终于在出口右侧的柱子旁,看到了一张白纸——印着“Mr.  Chen  /  MTC  Transit”,字体工整,却明显是喷墨打印机刚打出来的。

举牌的是一个肤色偏黑的泰兰国男人,穿着暗灰色POLO衫,胸前挂着一个塑料壳的临时胸牌,看不清具体单位,写着什么“Transfer  Support  Assistant”。

陈陌走过去,站定,小声道:“我是陈陌。”

那人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用磕巴的中文说了一句:“跟我走。”然后一转身,快步走向不远处的车道。

车是一辆灰蓝色的丰田商务车,窗户贴着黑膜,车头还残留着泥点。副驾驶上空无一人,后门被人从车内拉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请——上车,不要delay了。”那人简短地催促。

陈陌迟疑了一秒,低头看了看时间——距离下一班新加坡的航班起飞,还有14个小时。他犹豫了一下,把行李箱推进去,随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门一关,外面的世界瞬间消失了。

车内灯光昏暗,空调却开得很足,吹得他后背一阵发凉。

前排除了司机之外,还有一个人坐在副驾,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他戴着一顶深色的棒球帽。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车起步了,安静地驶出机场区。窗外的路灯一个接一个掠过,像是在倒计时,又像是在剪断某种退路。

陈陌试图缓解紧张,故作轻松地问:“那个……大概多久能回来?”

司机用英文回答,语速很慢:“One  hour.  Then  come  back  airport.”

“OK。”他点点头,声音有点干。

前方的路标写着:

→  Lat  Krabang  14km

→  Border  Region  Transit  2.6km

陈陌靠在车窗上,眼神有些发散。前排有一个戴棒球帽的人,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车辆平稳地行驶着,车内安静得几乎只剩下冷气出风口的低鸣。他不知道外面的路到底通往哪里,只知道光越来越少,车窗外的建筑越来越低矮稀疏,像是在远离一切“城市”的地方。

前排那个戴棒球帽的人终于开口了,用中文说话,但带着浓重的口音:“陈先生,您是第一次参与临床项目?”

陈陌微一惊,没想到对方会说中文。他点了点头:“嗯,是。”

“我们这个项目,走的是国际伦理标准的路径,在新加坡入院之前,需要您提前签署一些文件,以及授权提取部分数据和生物样本。”

“主要是血样、唾液、免疫反应指数,不收取费用。”

说着,他从副驾的手提袋里掏出一份印着英文抬头的文件夹,用黑色夹子装好,递了回来。

文件最上面用英文写着:

Consent  Form  for  HIV  Experimental  Treatment  Protocol

(HIV试验性治疗协议参与同意书)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英文,陈陌试图浏览,但太多专业术语让他头皮发麻。他低声问:“有中文版吗?”

“没有。”前排人头也不回,“但您签字表示默认已了解文件内容,是国际标准。”

陈陌捏着那支廉价黑色圆珠笔,手指有些僵硬。他犹豫着,没有立刻动笔。

后排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似乎是司机——他用泰语说了句什么,副驾那人随即回了几句,然后转头,语气放缓了一点:“签完就可以尽快完成流程。晚了,新加坡那边会关闭当日对接,您就得等下一期。”

他停顿了一下:“要么今天就进系统,要么就被挤掉。”

陈陌沉默了几秒。他内心那个本就因怀疑而发出微弱警报的声音,被这番话的“最后机会”碾压了过去。

他签了。

副驾的人收回文件,随即又开口:

“还有一个小流程,为了信息安全和生物信息对接标准——您的手机需要在实验区域全程寄存,等回机场会归还您。”

“啊?”陈陌皱了皱眉,下意识护住口袋,“一定要交吗?”

“这不是强制,但如果不交,就不能入内,不会触发样本编码流程。我们可以出具手机封存单,正式的。”

“您可以自己封袋,我们不碰。”副驾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透明自封袋,上面贴着一张印着二维码的贴纸和一张“样本编号对应卡”。

陈陌犹豫着,把手机握在手里。他真的想问一句:“能不能晚点再交?”

但他想起自己已经签了协议,应该不会有事。

他将手机放进袋子里,封好,交了出去。袋子被收起,放进副驾座椅下方的黑包中。

车子开始转弯,驶入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车轮碾过地面的碎石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远处的野狗在低吼。

他没再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膝盖。

车子继续在不知名的公路上行驶,副驾那个戴棒球帽的男人转过头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瓶身还有未干的冷凝水珠。

“喝一点吧,很快就到了。”

陈陌接过来,点点头。他确实很渴,喉咙像是被胶水封住了一样。瓶盖拧开的声音在车里显得格外清脆。他没有多想,仰头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水冰凉清澈,他却没有感到真正的清醒。

喝完,他把瓶子放在一旁,靠回座椅,默默看着窗外。

远处一排排工厂般的低矮建筑在薄雾中浮现,他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沉重。

几分钟后,他闭上了眼睛。不是熟睡,也不是昏厥,只是一种说不清的倦意,像沉在水下的那种。

……

陈陌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了。

四周是一种诡异的安静。他揉了揉眼睛,下意识摸向裤袋,猛然惊觉——手机不见了。

他顿时坐直了身子,心跳瞬间加快,连声音都带了颤:“我的手机呢?我、我手机放哪了?”

副驾那人已经下了车,没有回应。他只听见车门“咣”的一声打开,空气中涌进一股湿热的、混着汽油味的气息。

陈陌仓皇探头,朝前排喊了一声:“喂!我手机在你们那儿,我现在要回机场,我要赶飞机!”

回应他的,是一阵低语式的泰语交谈声。

几秒后,副驾那个棒球帽男人重新出现,手里空无一物。他站在车门边,语气平淡地说:“先下车,进登记区,手机等会儿还你。”

“我现在要赶飞机。”陈陌语调明显提高,“你们说的,一小时就回机场,现在几点了?我得回去了。”

对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身体侧开,还算礼貌地做了一个“请下车”的手势。

陈陌下了车,四周是一片空旷的、半工业化的地带,四下围着生锈的铁丝网。前方是一间水泥结构的低矮平房,外墙上斑驳的泰文喷漆,几乎看不清字。

他开始往后退,语速发紧:“等一下,我要回机场,我不做了,我现在就回去。”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两个陌生男人,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靠近。他还来不及反应,一只手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抬起一个黑色的布头套,啪的一下套在了他头上。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喂!你们干什么?!我要——”

话音没落,他就被粗暴地推着上了另一辆车。

这是一辆白色的旧面包车,车门咣啷一声关上,随即就是上锁的金属咔嗒声。

发动机低沉启动,方向一转,离开了所谓的“中转中心”,驶向地图上一条不存在的路。

陈陌在黑暗中奋力挣扎,却听见一个低哑的男声从身旁响起,用中文咬字模糊地说了一句:“安静点,飞机你是回不去了。不听话,命也回不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陌在漆黑中感觉到车速明显放缓,车轮碾过碎石路时发出低沉的咯吱声。整辆车开始剧烈颠簸,仿佛驶进了某种被废弃已久的路面。他感觉车头低了一截,好像下了一个土坡,又像是越过了某种检查点。

接着,车缓缓停下,发动机仍在嗡嗡作响,却已不再前进。

“咔嗒——”一声,车门被拉开。紧接着,一只粗暴的手伸进来,抓住他的胳膊。

“出来。”

陈陌被拖了下车,脚下的地面是潮湿的黄土,混着碎玻璃和塑料袋。他还没站稳,头套就被猛地扯了下来。

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费力眯起眼睛,看到眼前是一堵斑驳脱漆的铁门,高大的铁皮墙上贴着泰文、缅文,还有几张半撕的宣传海报。一排身穿拖鞋、叼着烟、赤膊上身的男人坐在门口破旧的塑料椅上,像看牲口一样打量他。

上方写着几个褪色的大字——“苗迪商务协作特区”,下面小字:“合作·发展·机遇”。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实验室、不是医院。这是一个圈地、封闭、带枪的诈骗园区。

他猛地往后一退,想逃。但他一动,就被一拳重重打在腹部。

“唔——”

他整个人跪了下去,胃里一阵翻涌,几乎吐了出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几只脚狠狠踹在他身上,一通乱踢。他蜷在地上,只能抱头本能地护着身体,泥土和鞋底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放我走……你们搞错了……我要回机场,我不是……”他声音发颤,话没说完,一个操着混合口音的粗哑声音,冷冷地响起:“你不是想治病吗?到了,我们给你安排工作疗法。”

另一个人笑了:“你不是怕死吗?在这儿不听话,比死还难受。”

陈陌瘫倒在地上,满脸是泥,唇角挂着血。四周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阳光炽白,却比黑夜更可怕。

远处,园区的金属大门缓缓开启。

一条铺着水泥块的通道蜿蜒延伸进去,两侧是铁皮房、电网、摄像头,还挂着一些公司的虚假招牌。

他被两人一左一右架起来,拖着往里走,鞋子掉了一只,也没办法捡,只有鞋底拖过砂地时,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是曾经有人想逃走,但没能成功。

铁门一关,阳光像是被抽干,园区里闷热、潮湿、混杂着铁锈、油烟和一股难闻的霉臭味。

陈陌被人推搡着穿过几间像“办公室”一样伪装的平房,每一扇窗后都有人影晃动,男人们赤膊、女人们化妆浓艳,墙上挂着“区块链运营中心”“线上外贸培训”等荒谬的字样。

终于,他被推进了一间像是“宿舍”的房间,四壁裸砖,坏了的吊扇倾斜着露出几根电线像是时刻要掉下来,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床板上只垫着一块油污斑斑的发霉海绵。

他被丢进角落,门砰的一声关上。

第二天清早,一个穿迷彩服的男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打印纸,命令陈陌:“出来,培训。”

“我不去。”

陈陌靠着墙,声音沙哑,却平静。

男人愣了一下,旋即冷笑了一声。

“我说——我不去!你们是骗子!我要走!”

话音刚落,房门“嘭”地被撞开,两个壮汉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将他摁倒在地。陈陌挣扎了一下,膝盖被狠狠压住,脸直接撞在水泥地面上。

“反抗?再反抗一次,直接送你去埋人坑。”

接着,陈陌被拖进后面一间更小的“惩戒室”。这是一间封闭的水泥盒子,四面无窗,仅有一个通风口。陈陌被他们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两只手像是要把胳膊拉脱臼一般被绑在椅子后面。

陈陌大口地喘着气,可每喘一口气,陈陌都感觉肚子抽疼。约莫一刻钟之后,有两个满是纹身的男人走了进来,一手拿着剃头推子,另一个叼着烟。

那个拿着推子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陈陌那引以为傲的帅气发型,给陈陌剃了起来。

而那个叼着烟的男人,则一脸恐怖的微笑,朝陈陌吐了个烟圈——陈陌曾向无数女孩吐过烟圈,而现在,陈陌被绑在这里,被这样的人吐着烟圈。

“哟,看你这小白脸,挺招娘们儿喜欢哈?是不是专骗女大学生的?用这张脸赚了不少感情债吧?”叼着烟的男人笑一声,就慢慢地把烟头伸过去,陈陌的眼睛恐惧着看着烟头,却连动都动不了。

“啊——”

烟头狠狠地烫在陈陌白白净净的脸颊上,让陈陌发出凄惨无比的惨叫声。

那一刻,陈陌心里像被一把钝刀切断了什么。他曾凭这张脸就让无数女孩为之倾心。他享受这种掌控,把她们的情感当作游戏,引诱、驯服,甚至毁掉。可如今,脸上的灼痛对于他来说却像是一道天罚,仿佛这并不是犯罪分子带来的折磨,叫他无从逃避,也无法辩解。

晚上,铁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穿着拖鞋的年轻人把一只塑料饭盒用脚踢进来,里面装着一小团灰白色的米饭,旁边是一块已经发黄发酸的腌菜。

没有勺子,没有水。灯泡在天花板上摇晃着,发出嗞嗞的杂音。

陈陌的手还被死死绑在椅背后,只能低下头,像野狗一样伸长脖子、用嘴去衔那一口黏糊糊的饭团。米饭已经变味,带着一股馊掉的甜臭味,陈陌咬下去那一刻,胃里一阵翻腾,但还是咽了下去。

陈陌太饿了。

“吃完给朋友报个平安。”那个年轻人把手机给陈陌递过来,松开了陈陌的手。

“心甘情愿”地报完平安之后,陈陌抓准一个时机在微信上给章岚发去了求救信息。

“宝,联系警察,我被骗到弥殿诈骗园区了。”

远在上城和姐妹们逛街的章岚,先是错愕了一下,然后直接删掉了陈陌。

几个小时过去,时间在黑暗与铁锈气中失去了意义。陈陌的肚子开始发胀,抽痛。

起初是轻微的绞动,后来是连带冷汗一起涌出的剧痛。肠胃像被一只黑手抓住,用力揉搓。

陈陌本能地蜷起身体,却动弹不得。椅子被焊死,他只能死死咬着牙,额头抵在肩膀上,整张脸因为憋痛而扭曲变形。

然后——一阵失控的热流从腹部深处冲出,带着羞耻、屈辱和彻底的溃败,啪嗒一声堆在他自己的裤裆里。

温热、黏稠、带着恶臭。

一瞬间,陈陌整个人像从内而外被泼了一盆脏水。

陈陌闭上眼睛,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却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臭,而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

他不再是“陈陌”了。不是那个风光、自信、爱把女人玩弄在鼓掌里的“陈陌”。

陈陌现在只是一个绑在椅子上、满裤屎尿的可怜虫。

天刚亮,铁门被猛地踹开,吱嘎作响。两个壮汉冲进来,不由分说地将还在椅子上半昏半醒的陈陌拽了起来。

手腕早已勒得发青,绳子一解,他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

“走,洗干净,开工。”

他被拖着穿过一条霉味刺鼻的走廊,带进一个只有水龙头和铁皮排水沟的肮脏“淋浴房”。水是凉的,混着铁锈味,直接从墙上的铁管子喷出,像清洗牲口。

没有毛巾,没有换洗衣服。

有人在背后骂骂咧咧地催促:“洗快点,别跟个死人一样。”

洗完,他连头发都没擦干,就被推上了一排临时搭建的“工位区”。几十台破旧的电脑挤在一块铁皮棚下,冷风从缝隙灌进来,一群面无表情的人坐在电脑前,像丧尸一样敲着键盘,念着话术。

教官模样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坐那儿,学着点你该说什么。”

陈陌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一亮,冷笑着抬起头,对站在一旁的教官说道:

“老子有艾滋病,你不怕被传染?放我回去,免得糟蹋你们这些臭玩意儿。”

教官动作一顿,眼神微微一缩,盯了他几秒,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屋里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陈陌靠在椅背上,心跳得飞快。那是他在这里第一次尝试“反击”,也是最后一点自我还在挣扎。

大约一个小时后,铁门“嘎吱”一声被拉开,走进来的是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面无表情,外面倒是套着一件医用白大褂,看起来还算是有那么点“专业”。他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到陈陌面前,掏出一支不知道是否消毒过的针头。

陈陌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话还没说完,那人动作轻轻地,却带着让人感到无法违抗的感觉抓住了他的胳膊。针头就直接扎了下去。

胳膊像被尖锥刺穿般一阵剧痛——细皮嫩肉的陈陌非常怕疼,小时候打针就在医院叫出来,老被人看笑话。但这回陈陌却死死咬着牙,像是拼命守住某种可笑的尊严。

“用力按住五分钟哈。”抽完血后,那个男人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带感情地说道。留下陈陌一个人,半边胳膊有些酸麻,脑袋一阵阵发昏。他想骂人,但嘴唇只是轻轻地抖了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

天刚刚亮,空气闷湿得像发了霉的布。

陈陌正蜷缩在那块长满黑斑、带着尿臊味的海绵垫上,身下早已混着干涸的汗渍、血痕和胃液。他睡不着,也不敢睡,肚子早就空了,心却沉得像块铁。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只知道——没人会救他。

铁门突然被踹开。

两个壮汉走进来,二话不说把他从海绵垫上拽起来。他脚一落地,整个人像脱水的破布一样被拖着走。手脚没绑,但腿脚发软,全身冷得发抖。

他们没有把他送去工位。

车开往园区后山,路越来越荒,四周只有低矮的灌木、枯黄的芒草,还有一些废弃的砖堆和锈掉的铁板围墙。偶尔能看到一地碎骨,像是被狗啃过的牲口残渣。

陈陌看到那熟悉的一辆面包车前,站着一个穿花衬衫、戴墨镜的中年男人——就是园区老板。他看起来比其他人像个人样,但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老板双手叉腰,瞥了一眼被拖过来的陈陌,嘴角挂着一丝嘲笑:

“呵,现在的蛇头啊,真是想钱想疯了……用这种手段搞人来,这种脏人也要?”

他嗤笑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极其恶心、厚重、黏稠的痰。

“浪费我几万块钱,呸。”

陈陌知道——一切都到了终点。

几个工人开始动手了。他被人反绑着扔进了一个半人深的土坑里。

他一开始还挣扎,骂,咬牙,喊话,但没人理他。

第一个铁锹的土,落在他胸口,闷得他差点喘不过气。第二锹盖住了他的腿,第三锹开始把泥土堆在他脖子旁。

“求你们……别埋……我可以干活的……我错了……我真有病……”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只能听见泥土“哗啦哗啦”地坠落的声音。

没有墓碑。没有名字。

只有一片被野草很快吞没的土丘,和某个再也不会被提起的“陈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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